“为什么毁我名声,断我前程?当然……这些对现在的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然而就因为这件事,我爸他被我气死了!”
张启一只手捂着脸,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什么狗屁名声,什么狗屁前程,在他看来,跟最亲的人比起来这些都一文不值。
“两岁时,我爸带我去了龙虎山,拜了度牒,从那一刻起我便是无名山道观的继承人,这些我都不记得了,我最初的记忆是从三岁开始的,那时我已经能够自由自在的在树林里跑动了,我刚想着掏鸟窝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张启低着头,忍不住啜泣了一声,眼神飘忽,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又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
“那一年我开始修行了,从打坐念经开始。你知道吗,我一念经就会打瞌睡,我爸就会用一根戒尺敲我脑洞,清晨天刚蒙蒙亮,便要起来练拳脚,站马步,夜里还要跟着他学识字,读各种书籍,五岁开始练剑,到十二岁时,我几乎将所有兵器都练了个遍,一屋子的书籍也都看了个遍,十二岁时,他托关系让我上了镇上的初中。”
“然而,开始上学的我并没有得到解放,每天回家完成作业之后还要跟着他学医,我上手很快,他第一次称赞了我,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其实我是为了能多玩一会儿,也是那一年我第一次和别人动了手,我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很强,我把三个同学打趴下了,那一次,我爸让我在祖师爷面前跪了两天两夜……”
“高中时,我爸也不准我住校,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让我每天回家,我开始跟着他学各种道术,很艰涩,很难懂,非常玄妙,我也学的很快,这是我爸第二次称赞了我。”
“十八岁之后,我终于离开了这里,我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学校,并不是因为学校有多好,而是因为梦琪也报的那所学校,而那一年,我爸生病了,我第一次看到了他虚弱的一面,更像一个普通的老人,而不是什么得道高人或是武林高手,也是第一次他叫我留下,留在无名山当道士。”
“我拒绝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吗?”张启抬起头看向吴晋,说道,“不是因为外面的世界有多繁华,而是因为……我自卑!”
张启咬着嘴唇再次低下了头,继续说道:“我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贫穷,落后,迷信……这些词好像就是为我张家量身打造的一样,初中时我第一次犯错,我爸他穿着一身破旧道袍就赶到了学校,听到同学老师小声议论,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羞耻,从那天之后,我便不再惹是生非,我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父亲,我开家长会也从来没通知过他,呵呵,他估计还不知道学校有‘家长会’这个活动吧。”
张启自嘲一笑,笑得却无比别扭,眼睛像是灌了辣椒水一样,眼泪再也止不住。
“而现在,我真的很想告诉他,学校其实有家长会,我想带他见见我的同学和朋友……但是,他再也听不到看不见了,因为我把他气死了!你知道我心中有多悔恨吗?”张启擦掉眼泪,目光冷冽的看向吴晋,拳头握得嘎吱响,“吴晋,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深入骨髓的寒意,而吴晋则垂着头,沉默不语。
张启突然上前两步冲到吴晋面前,一把抓住吴晋的衣领,冲着吴晋的脸大声咆哮:“你倒是说话啊!难道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听我说这么多废话?”
吴晋闭上眼睛,不敢直视张启,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启,这件事就是我做的,你要报仇可以找我。”
嘭!
张启一拳击打在吴晋的腹部,然而臆想中吴晋弯腰痛苦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他感觉拳头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一样,力量在接触的瞬间就被分散。
张启双眼猛然一瞪,再次打了一拳,这次他用了全力,然而和上次一样,拳头上的力量如同沉入大海,没有掀起一点波澜。
他心中大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中年人实力居然远在他之上,他连伤他都做不到!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高手啊……”张启面带嘲讽,抓住吴晋衣领的手更紧,“啧啧,你背叛了我父亲,又让张耀背叛了我,你不如干脆直接打死我得了!”
吴晋有些不忍,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不是你对不对?背后还有谁?”张启突然问道。
吴晋现在的状态太诡异了,这样的高手要想害他根本不需要使用什么阴谋诡计,找个没人的地方罩上口袋,三拳两脚打死,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随便一埋,过个三五年就算警察找到尸体也不会有任何线索。
而现在吴晋却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没问题才有鬼!
所以张启断定吴晋背后还有人,是那个人让吴晋不想做却又不得不这么做,简直狗血得跟三流青春偶像剧一样。
“那个人到底是谁?”张启再次问道。
“你不用猜了,就是我,我与你们张家有仇,事情就是这样。”吴晋甩开张启抓住他的领口的手说道,“你再动手,我便对你不客气!”
“是那个人对不对!我看见你和他在一起,你对他很恭敬,是他指使你做的!”张启咬着牙,语气十分笃定。
吴晋猛然抬头,看向张启,瞳孔紧缩,眼神中有些惊慌,然而就在他与张启四目相对时,他心中嘎登一下,立即明白过来,知道自己露馅了。
这是张启在诈他!
“果然还有人!那人是谁?”
张启握紧了拳头,他刚才提到吴晋背后还有人,吴晋态度大变,他一诈果然诈出一个幕后指使者。
“你不要问了,我也不会回答。”说罢,吴晋转身便要走。
“哼!”张启冷哼一声,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最好别让我找到他,不然我豁出这条命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放狠话?不,张启很理智,从吴晋的态度,他知道背后这个人对吴晋来说肯定十分重要,重要到他宁愿背黑锅也不愿透露半点信息,所以张启要以此为威胁激怒吴晋!
吴晋停下了脚步,手搭在门把手上,张启想象中的愤怒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沉思,吴晋沉思了足足十几秒钟。
他转过了头,表情严肃,对着张启说道:“小启,我很尊敬你父亲,他是个伟大的人,他值得所有人尊敬,但是如果让我从你父亲和那人之间做选择,我会……选择那个人!”
“其实是你父亲。”吴晋再次叹息,有些无奈的说道,“是你父亲要求这样做的,那个人也是听从了你父亲的安排。”
“什么!我爸他……这怎么可能?”张启眼睛瞪大,满脸不可置信,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你父亲太了解你了,他知道他不这样做你肯定不会留在无名山,小启,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而已,知道的也不多。”吴晋如实负重般拍了拍张启的肩膀,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回无名山吧,这是你父亲最后的遗愿。”
吴晋离开了,张启陷入了迷茫之中,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无名山,他来到父亲坟前,思绪难以平静。
“真的是您做的吗?为什么要这样?真的只是让我留在这里吗?”张启口中呢喃。
如果真的像吴晋说的那样,他父亲张修元设局让他‘嫖娼’被抓,被学校开除,最后带着对父亲的愧疚留守无名山,说实话,这一切让张启觉得极其不合理,谁家老子能对自己的儿子干出这样的事?就为了让儿子当一辈子道士?
得知这个信息之后,张启没有再下山,时间来到他父亲死后的第七天。
这一天,张启再次穿上道袍,带上铁铲,来到后山坟前。
“都说人死后第七天,魂魄会归来,爸,如果您能回来,我希望您能告诉我这么做的原因!”
磕了三个头之后,张启便一言不发开始在父亲坟墓旁边挖坑,几个小时后,一个能容下一人躺下的坑被他挖了出来,坑底很深,不多不少正好与他父亲的墓一样深,等坑挖好他便离开了后山,一直到半夜,才带着几样东西再次来到了墓前。
张启摇着铃铛,口中念念有词,围着坟墓开始转圈,第一圈后,他将一盏油灯摆在墓碑前,第二圈之后,他将一支招魂幡插在了油灯旁,第三圈,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卯时公鸡血滴在四周。
一转指路灯,二转招魂幡,三转晨鸡血!
时辰已到,正好是子时,张启和衣躺进了之前挖好的坑中,与逝者同眠,这是古法——道心通灵!
黑夜无光,夜风呼啸,正值盛夏,虫鸣不止。
在坑洞上方两边他早已将挖掘出来的泥土堆在了两条蛇皮口袋上,张启双手使劲一拉口袋,泥土纷纷滑下坑洞将他整个人都盖在了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