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上一章竹板传讯史上确有其事,不同的只是载体,应为木板上涂了桐油,而且也非李桂英所为。当时这个木板传讯因为奇思妙想而被人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水电报。我觉得四川多竹,竹片也不易沉,取材方便,节约桐油,以保路同志会几个人掏干净口袋才凑出五块八的零花钱水平,用竹更为经济适用。)
话说成都血案之后,赵尔丰因为手段毒辣被人称作赵屠户,保路同志会和那些入了股的官绅恨其入骨。当数百片写有“赵尔丰先捕蒲罗,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保自救”的水电报飘向各个府县时,成都的城门依旧紧闭。挨了板子的小桃两口子还在城里,出不去。
小桃正在发愁,自己只知道穆桂英骑马大概跑去了哪个方向,但具体人家去了哪儿,可是完全不知道。思想向后,这事还得着落在学生身上。
满城都在搜捕保路同志会,新式学生装已经是一个反朝廷的标志,现在整个成都除了府衙里正在过堂的那百十个人里有这样装束的,上街的人谁还敢这身打扮出门?小桃决定就蹲在府衙门口死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举目无亲的她也没别的招儿。
“桃姐,我饿了。”屁股还有痛感,两口子只能趴在府衙门前街对面,明目张胆的对府衙进行着侦查。这一整天,除了早起吃了口干粮,中午啃了个红薯,两人一直没吃饭。何况中间还干了几件力气活,特别是挨揍,心里是痛快了,可这大悲大喜的,消耗了不少体力。
小桃突然有了主意,站起身来,“我去找点吃的,你趴着别动,等我回来”。
走到府衙门口,小桃问把门的兵丁,“军爷,里面是不是到饭点了?”
把门的有点紧张,当兵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一个村妇。“你想干嘛?”
“能不能把我俩再抓进去,和那些学生关一起?”
“作死呐?赶紧给老子滚,滚远点儿。”兵丁作势举起了手里的枪。
小桃捂着屁股一溜烟儿的跑开了。眼见不远处卖花生的老汉,她不甘心的凑到跟前,瞅着竹筐里的花生,吞着口水问:“爷爷,上午被抓的这些人是犯了啥事?”老汉上下打量了小女子一番,摇摇头,“小本生意,给不起。”
“我就问问,他们是为啥被抓的。”
“你不是也被抓了,你还不知道?”老汉是看见了小桃两口子怎么被押进去的,又怎么平沙落雁式拍在地上出来的。
“爷爷,我是冤枉的。抢我马的人的同伙就关在里面,我得进去找他们。”
“你不能等他们放出来再找?”
“等不了,我借了钱的,每天都要算利息。”
“今天进去的人十有八九出不来,都是砍头的罪。”
“所以我更得进去了。他们要是死了,我的马跟谁要去呀。”
老汉天天在府衙门口练摊,保路同志会的口号是早就听惯了的,烂熟于胸,“你真想进去?不要命了?”
“大不了再被扔出来。要是找不到抢我马的人,我还不起债,回不去家,也得死。”小桃就是这么认死理。
“罢了,罢了,娃娃,你附耳过来。”
……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老汉教授了小桃一二句口号,临了,又抓给她一把花生,叹了口气,说:“唉,吃吧,人要想死,谁也拦不住。老汉我希望你俩能活着出来。要是不能活,回头到了地下,记得保佑老汉我生意兴隆。我这花生有个诨名,叫老奶奶牌。另有辣味,名唤黄飞红。”
小桃接过花生,千恩万谢的离去。走到趴在不远处的小丈夫身前,分出一半花生递给了他。“快吃,吃完跟姐一起喊。咱们就能进去寻着那些学生。”
三口并作两口,早已肚中饥饿的二人吞下了花生,掸掸身上的土,手挽手肩并肩地走到了府衙门口。把门的四个兵如临大敌,“别过来啊,再往前走可开枪了。”
小桃镇定地和小丈夫说,“注意节奏啊。一二三……”
“反清复明!留下买路钱!”
不远处卖花生的老汉气得直跺脚,“这都是什么记性呀。明明是还我路权,而且,也没有反清复明这句啊。”
老汉哪里晓得,小桃认为只喊留下买路钱不太给力,反清复明是她自己加上去的,这要是再进不去,只能证明清政府法制废弛。
“老爷,老爷,不好了。那俩神经病又回来了。”一个兵撒腿就往里跑,一边跑一边禀报。
“不是叉出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知府老爷很糟心。
“她俩为什么回来,小的并不知道原因,只是二人似乎涨了脾气,喊了劫道和造反两种口号。”
知府老爷快哭了,要不是还在乎自己的颜面,真想找个门框撞上去。“把嘴堵上,押入死牢。对了,就别打他们了,再给打嗨了……”
看着喜笑颜开,一路迈着轻快步伐走向死牢的小桃两口子,院里负责打板子的俩衙役面面相觑,互相鼓励,“二哥,你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吗?”
二哥说:“这俩货简直颠覆了我的价值观。”
经小桃这么一闹腾,严肃的庭审变成了让人头疼的闹剧。知府老爷心烦意乱,大笔一挥,今天抓的全都勾了死刑,反正都是乱党,这个庭审本就是个过场。
清朝时候的死刑犯,必须上报北京,不见批复,不得问斩,斩立决较为罕见。眼下是秋天,等死刑名单送到北京再返回成都,秋决时间已过,如此计算下来,喊了谋反口号的小桃二人至少还有一年之寿。一进死牢小桃就和小丈夫被分开关押,在第一时间,牢里其他犯人告诉了她胆大妄为的后果。
这下,小桃怕了。隔着牢房的栅栏,她带着哭腔大声喊,“弟弟呀,是桃姐害了你。一会开饭多吃点儿啊。”
穆桂英成功送出消息后,旋即就随同保路同志会参加了武装起义,成为保路军负责情报收集的负责人。女人,有时候的确是容易取得敌人的信任。
对于小桃,穆桂英早就忘得一干二净。那匹累死的马,在她眼里是一匹英雄的马,一匹革命的马,一匹为国捐躯的马。所以,英雄不问出处,管它是小桃的还是东家的呢?
保路军在几天的时间,迅速发展到二十万人的武装。攻城略地,他们很快就打下了半个四川。成都城里还有被抓的同志,自然是攻击的重点目标。
能官至四川总督的赵尔丰,确不是蠢材,除了镇压革命时心狠手辣之外,还真是有些手段。他率兵死守成都两个月,硬是力保城门不失。当然,之前诱捕的那些保路同志会和有关人等,在形势尚不明朗之时也不可妄杀。一方大员还不懂得给自己留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