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抓人,知府断案。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府衙大院里,革命党被驱赶着排队查数。正所谓,赵大人设计首犯归案,成都府升帐小桃过堂。
是不是革命党,只要不是眼瘸晚期患者,一般人都能看出来。连府衙门口卖花生的老汉都知道,这次闹事的人要么有钱,要么有闲。像自己这种为生计而发愁的人,是没资格去督署院门前喊口号的。
“下面跪的何人?家住哪里?可否知罪?”
“张小桃、吴力,德阳人。大老爷呀,我正想来告状呢。我的马被抢了,钱和红薯让当兵的没收了,老爷给我做主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不是戏文听多了?”
“我和丈夫来成都治病,借了东家的马,还没找到郎中呢,马就被穆桂英抢了。后来他们给了我五块八,让当兵的收走了。对了,还有一袋子红薯……我说我的马不能卖,他们还踢了我一脚呐。”小桃不怯场,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童叟无欺,里面写满十万个为什么的眼睛,前言不搭后语的报案——必须拿住穆桂英呀。
知府老爷暴怒,惊堂木拍得都快把虎口震出血了,“这俩是特么的谁弄回来的瓜脑壳?拖出去给我打二十大板。”知府是专业刑讯人士,一眼就看出来下面这两个货不可能是保路同志会的革命党,那一身土里土气的打扮,就是两个典型的乡巴佬,从气质上判断他们估计都不知道铁路是什么东西。守门的兵丁一定是抓了俩小孩来凑数。而且他也听出来了,当兵的黑了人家的钱,还有一袋子红薯。二话不说就拖出去打,是为了让小桃闭嘴,可不能让她再爆料了,不论钱多钱少都是同事在贪污啊。更重要的是,和这个乡下人夹杂不清的胡扯,会严重影响老爷对于革命形势的判断,谁知道下面跪着是谁家的少爷,或者哪个府上的格格。出身草芥的革命党就更惹不起了,可以和普通案犯要钱,但这种革命党是反过来要你命啊。
“民女冤枉呀!”小桃的确是戏文听多了,对于过堂的节奏把握很得当,什么时候该跪,什么时候该喊冤,很有戏剧的张力。这也难怪,她所有的法律知识都来自艺术下乡的川剧舞台,眼前这一幕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的场景就和戏台上一模一样,唯独少些锣鼓点儿,不然就又是一出可以载入史册的千古奇冤。
这下可好,小两口并排趴着,板子伺候。打板子是门手艺,执杖的自然是个中老手。这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而且这俩土包子肯定也不抗揍,抡圆了膀子打,行刑的也费力辛苦,凑合打几个响板算球。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板子抡到小桃屁股上,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带来的却是完全可以承受的痛感。这是怎么操作的呢?不是很疼嘛,小桃有点纳闷,但机智如她,嘴里不停,狂喊老爷饶命。
小丈夫在挨揍之前早就吓得体若筛糠,没等板子落下,就几乎晕厥过去。等到屁股真的感觉到了板子的存在,小伙子突然感到一种异样,那是说不清的感觉,有点刺激,有点兴奋,这简直就是一种想见不敢见的伤痛,有一种爱还埋藏在我心中。
一下,两下,三下……“桃姐,我想你。”那一厢小桃在大呼饶命,这一旁小丈夫低声呢喃。
What?小桃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嘴说道,“姐在这儿呢”。
“病好了?”
“不知道,桃姐,反正感觉行了。”
“兄弟,你这是欠揍啊?”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板子打完了,二人心中竟无比的畅快。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郎中竟在府衙处。
还要什么马,还要什么红薯钞票袁大头,看病不花钱啊?
整个府衙都惊呆了,见过不正常的,没见过这种越挨打越开心的。因为听见二人不着调的聊天,最后那几下板子其实已经是真打了,但这依然不能掩盖病人和患者家属重见天日的兴奋之情。要不是因为胆子小,那小子真想埋怨几句这一个疗程咋这么短,能不能再来几下。
知府老爷服了,整个府衙都服了。老爷手一挥,“把这俩贱人赶紧给我远远的叉出去。”实在受不了啦。
小桃两口子被扔出了府衙,但是那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这个府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桃姐,现在怎么办?”
“病真的好了?”小桃还是不敢太确定,事情过于离奇,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打的时候真的是好了,别的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就是挨揍的命。下次,你……”
“死马变活马啦?”小桃笑着说,“那以后我就是马夫。哎呦,咱的马,咱还得找马啊,没有马,家都回不去了。”
上哪儿找马呢?小桃觉得这事还得从学生身上入手。他们是一伙的,找着了穿新式学生装的人,就肯定能打听到穆桂英的下落。
那骑马逃走的穆桂英,如今正在成都郊外和革命党密谋。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地以后,那匹马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累死了。当年蒙古人千里奔袭,那可是一个人带三匹马,轮换着骑。这穆桂英为了把成都血案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到城外的革命党,竟是毫不珍惜马力。
革命党很想立刻通电全国,但电报局都是官办,他们如果去发报,属于自投罗网。怎么才能尽快把消息散播出去呢?穆桂英不亏是女中豪杰,想到一个主意——把成都血案的消息刻写在几百块竹板上,放到河里顺流而下,竹板不沉,革命意志永存。这一招果然见效,成都尽管关了城门封锁消息,但成都血案还是在一天之内传遍了方圆百里。舆论传播的速度是惊人的,很快,经由异地的电报通告,举国皆知成都发生了血案。
小桃的那匹马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