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立,除了大城市纷纷响应革命号召宣布脱离满清统治,在广大乡间和一些小地方,基本处于无政府状态,匪患猖獗。小桃一行人自成都出发,一路向南,走眉山、自贡、宜宾,总共两千里的路程,走了一个多月,才到川滇交界。刚出宜宾的一处山口,稀稀拉拉一伙士兵模样的人坐在地上抽烟聊天。
行到跟前,一个歪戴帽子斜瞪眼的兵把枪一端,拦住了小桃等人。“你们干啥子的?”当兵的一口浓重的川音。
“军爷,我们跑江湖卖艺的。去昆明投靠朋友。”赵班主答道。
“现在共和了,晓得不?”
“听说了,我们都剪过辫子了。”
“老子没问你这个。共和了要交共和税晓得不?”
“啥?共和税?”
“要想从这儿过,就要交共和税。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晓得不?”
“转过这座山,就是云南。”
“老子给你讲个明白,前两个月云南和四川打仗,两家不和,现在不打了,这就是共和。”
“哦。那这个共和税咋个收法?”赵班主并不想知道什么叫共和,又怎么会出来个共和税,只想平平安安地过关。
“看你们这又是车又是马的,挺有钱啊。”
“军爷说笑了,我们跑江湖的咋可能有钱嘛。真有钱谁愿意背井离乡四处跑呀。”
“少跟老子废话,一个人一块钱,自己往出掏,免得老子动手搜。”
赵班主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是明抢。这年头税费多如牛毛,随便一个拿枪的都敢过来要钱,一般给几个铜板就能打发,可这位爷张嘴就要一个人一块,这就不仅图财,而且还有要命的可能。
话说着,其余几个兵也围了上来,可他们手里没有枪,什么都没有。
“军爷,身上就几块钱,路上还得吃饭。”赵班主哭丧着脸,尽量不让自己哆嗦。这伙人十有八九是冒牌革命军,实为土匪。戏班子和小桃身上都有钱,哪怕真的是一人给一块钱,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行,就怕这伙人要的不止这么多。更让他担心的是,一行人里有三个女人。
“哭穷是吧?弟兄们,给老子搜。”话音刚落,一伙匪兵就要动手。
戏班子众人慌得缩成一团,小桃反而上前一步,冲着赵班主提高嗓门说:“老哥,你得拥护共和呀。要拿出实际行动来,我看一个人一块给少了,应该一个人给两块。”
“这个姑娘识相。”领头的兵贼眼溜丢地上下打量着小桃,“拿钱吧。一人两块。”
“军爷,听口音你是四川的吧?”小桃开始套磁。
“你管老子是哪儿的人呢?”
“咱们是老乡哦。”
“少跟老子套近乎。”
“老乡哥哥,我看你们都挺辛苦的,当兵也不容易。这年月,只要有口饭吃,谁愿意当兵?我在成都认识好多当兵的,一个个看起来和你一样都凶巴巴的,其实不全是坏人。”
小桃一席话,戳中了这伙匪兵的泪点。他们原本是泸州军辎重营里的兵,前几天泸州军进合江县城抢劫,被滇军一阵机关炮打得乱了套,城外的辎重营听说城里开了火,泸州军败退,当即军心动摇就要撤退。没等长官下令,这几个人腿脚利索,先跑了一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跑回了泸州。刚回家还没把气喘匀,就听说滇军打泸州军是误会,两家握手言和了。他们这几个临阵脱逃的顿时有被抓回去枪毙的可能。几个人一合计,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继续跑吧。四川是不能呆了,往云南那边去,泸州军就怕云南人,那边应该没事。跑是跑了,可是他们没钱呐,这才有了拦路抢钱的歪主意。抢到钱之后要去哪儿,也没有具体想法,想的只是别被抓回去,先保命再说。至于各自的家里人,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等过了这阵风,一切都会恢复平静。泸州军今天姓张,明天姓李,说不准过一两个月就改弦易辙,逃兵的事就没人提了。
“你还认识好多当兵的?”领头的匪兵警觉,顿时起了杀心,“老子本来只想收点共和税,可你知道的太多了……”
“对呀,我还知道现在的革命军不欺负老百姓。”小桃搬出了李桂英教给她的新知识。
“你看我们像革命军吗?”
“不像。”
“老子本来不想杀人,只想要钱。你既然这么说,那就别管老子心狠手辣。”
“老乡哥哥你别吓唬我,我才不信呢。你们要是会杀人,早就开枪了。别闹了,我们车上还有干粮,一起吃点儿吧。”
小桃言中了,当兵的并不一定都是坏人。他们大多数只是普通百姓,为了吃口军粮每月领半个大洋而扛上了枪,他们没有革命理想,不懂三民主义,上了前线枪一响就立刻想跑,完全是出于生存的本能。第一次直奉大战,双方陈兵二十多万,刚开始打的时候,炮弹子弹乱飞,两边一天伤亡才几百人,最后热闹了不到十天,总计阵亡三千,可见这都是些什么兵了。
这伙匪兵的确是饿了,听小桃招呼吃饭,沉睡的味蕾立刻被唤醒,几个肚子也不争气地纷纷发出响动。小桃对赵班主说:“老哥哥,别心疼这点干粮。大家都不容易,先让他们吃饱了再说。”
等一帮匪兵开了饭,赵班主把小桃拉到一旁,“小桃啊,你可吓死我了。怎么还和这伙人交上朋友了?”
“我也害怕啊,也就是试试,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要开枪呢?万一他们要谋财害命,咱们跑也没有子弹快,不如赌一把,先把他们当好人。你看,我这差不多又要赌对了。上个月我在成都买彩票中奖以后,我就觉得我这手啊,不应该干农活,应该天天打麻将。”
“先别提你这手了。一会他们吃完了,怎么办?真一人两块?”
“聊着看呗。”
“你真是个贼大胆,枪口都顶脑门上了也不知道害怕。”
“怕,谁说我不怕。可是我知道,怕没用。咱们能活着最重要。”
匪兵那边狼吞虎咽地很快就饱餐了战饭,彼此嘀咕着,“吃了人的嘴短,还能要钱吗?”
领头的骂道:“瞧你们这一个个的出息,能干成啥大事?吃,是为了有力气跟他们要钱。”
“大哥,咱们可能不是干这个的料。杀不了人,耍不了横。”
“思想有多远,咱们就能走多远。只要你敢想,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大哥,我想再来一块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