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入成都时,守门的兵里没看见老熟人,小桃心里还多少有些失落,许是那位军爷买彩票赚了钱,不知道去哪儿高就了。指着离城门不远的彩票店,小桃对李桂英和吴力说:“就是在这儿买的彩票。这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快。在手里数了几遍,又全没啦。”
李桂英笑道:“真是好手气。你没准以后会很有钱呢。”
“以后有了钱,我要天天听戏。”
“戏班子也会有的。天天听,不嫌烦?”
“我要有戏班子,我就让他们把戏文改了,把法海唱死。”
“你很有反抗意识和革命精神。”李桂英的赞扬,小桃听不懂。
待和总务科长话别后,李桂英又安顿好众人住进了旅店,并告诉他们住店的钱她出,身无长物的小桃和吴力还心有惴惴,对于钱财暂时无感,而戏班子全体却是欢欣鼓舞,连声道谢,挥别之际恨不得找个轿子把李桂英抬回办公室。
李桂英一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找长官述职,就听说了这几天刚发生的两件大事。一是这月初的时候,上海那边的光复会元老陶成章被人暗杀,凶手极有可能是同盟会成员。(后据考证,是蒋介石为大哥陈其美出头,潜入陶成章所住医院开枪杀之。)二是滇军终于和川军干起来了,川军吃了亏,被滇军机关炮打死七八十人。
两件事先后脚发生,李桂英听后不免在心中起了波澜。同盟会和光复会,都是革命组织,两边人员交往密切颇有渊源,而且不乏相互改换门庭的事例。民国刚成立,天下未定,就自相残杀起来。敌人和同志,是靠主义来区别,还是要一言不合就刀枪相见?
滇军干川军倒是容易理解些,《大汉国民报》上写得客观清楚,匡扶正义的滇军入川本意的确是为了革命,当其一部行进至合江县城时,这个县城还在清朝县太爷管辖之下。滇军没有发动军事行动,而是派人入城讲道理,县太爷识时务,随即开城反正。而一直拿这个县城没办法的川军一支,泸州军,却紧跟着进城劫掠。滇军其时在蔡锷的统领下,军纪和战斗力都属一流,眼看都是革命的队伍,泸州军还和土匪一样,滇军激愤之余架炮开轰,打死泸州军七十多人。
上海太远,管不了那么多。李桂英身在川军阵营,立时觉得在昆明设立情报站的工作愈发迫切。蔡锷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同为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生,尹昌衡对蔡师兄的为人多少有所耳闻,只不过这次兵临城下实在难辨其意。蔡锷一会说是支援四川革命,一会又说要严防英国人支持的藏独,日前蔡锷给尹昌衡发电,称“现在清帝退位,南北调和,陕事自当解决,惟藏、卫为滇、蜀屏蔽,自当协力经营。现闻藏事不稳,应如何释内讧以御外侮,尚希裁复。”
看了蔡锷的电报,尹昌衡也觉有道理。于是两家迅速达成一致,蔡锷赔偿泸州军死伤军士并厚葬,滇军退兵,合作解决西藏问题。
这个时候,李桂英的情报站建设计划送上了尹昌衡的案头,来的恰当其时。尹昌衡大笔一挥,先期拨银一千,责令速办。
李桂英兴冲冲拿着尹大人的手谕去领钱,谁知却被财神爷一顿嘲笑,“妹妹,咱们军费紧张,我上哪儿去给你弄这一千块钱去?别说你拿着长官的手谕,就是长官自己来了,我也变不出钱来啊。”
“那什么时候能有钱?”
“这可说不好。没准是明天,也没准是下个月,下半年,都有可能。钱又不是我的,要是有,我能不让你领吗?”
“能办分期吗?”
“能啊,有钱领你就写字据,领完为止。上头也没说不能这么办。”
“那你辛苦,先来一百行不行?”
李桂英也并不急着一下把钱都领出来,就算对小桃一万个放心,她也要提防路上出事。从四川到云南,不仅有川军,滇军,土匪,还有冒牌的革命军,这一路可不太平。她宁可先给小桃他们拿上路费和安家费,等去了云南,她再通过自己家的商号拆借倒账。这样也消除了银钱往来的不确定性。最重要的是,四川会馆的主事人还没落实,小桃和戏班子都是幌子,这里的经费预算也不可能交给小桃打理。至于小桃今后能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人,还需要时间去检验。
带着一百块钱,李桂英去骡马市上买了一匹擅走长途的滇马,花费十五块。想起小桃说自己的同学给了她几块钱,她反复强调“钱不够”,拼了命也不让那几个同学走,李桂英不觉脸上浮出笑意。
“小桃,你看这匹马行不行,够不够赔你的?”李桂英从旅店房间里喊出小桃和吴力。
“可以噻。我就说你穆桂英办事把牢。”
小桃在旅店房间里关起门来和吴力嘀咕了半天去昆明的事,吴力终于明白这不是发配,而是李桂英安排的逃命路线,自然心中也对这位女英雄高看一线。此时见人家言而有信把马牵来,更是坚定了想法,以后自己这条命一半归小桃,另一半就归李桂英了。
按照李桂英吩咐,小桃两口子和戏班子总计九人第二天就要启程去昆明,川资路费八十五块,到昆明后先找李记商号安家落脚,李家人会帮他们找合适开四川会馆的场地,至于后期的事情要等李桂英写信才能知晓。
“这一路上并不太平,你们路上务必当心。”李桂英叮嘱道,“我家在昆明多少有点名气,进城之后找人打听一下就能寻见。给你带一封我亲笔写的信,这里面会讲清楚你们去昆明的事情,同时让他们帮你把这四川会馆办起来。”
“八十五块怕是不够开你说的那种大茶馆的吧?”小桃很认真地问。
“当然不够,你们先过去安顿下来。这钱就是干这个用的。开会馆的钱我会另外派人拿过去。”
“我家吴力的命算是你救下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即将开启新生活,小桃感觉刺激又新奇,更多的情绪是开心,因为终于要离开总想算计她和吴力的那些人,还有这个走了三遍也没走明白的成都,自此抛下是非远走高飞。
女人心思细,李桂英把各种注意事项反复说了几遍才稍感放心。在小桃认真听讲的眼神里,她看到了重生的兴奋。小桃这种兴奋令她有些内疚,自己被奉为救命恩人,但她心里很清楚,去昆明绝非坦途,这九个人被蒙在鼓里还以为逃脱了牢笼或即将过上好日子,又怎知前方不是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