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打量一番后,李桂英认出了这个一身孝服的村女,“太巧了,竟然在这里遇到你,我一直都想好好谢谢你呢。”
“别说那没用的,你大白天的就抢我的马,还有没有王法了?按照大清律例,应该把你送官问罪。”
“姑娘,如今是大汉军政府,清朝亡了。”李桂英被小桃急赤白脸的问话逗乐了。
“不论哪朝哪代,抢人东西就是不对。你个盗马贼被捉住还能笑出来。”
“这事你想怎么办?”
“你不是教员吗?你又不是官。”
“如果我是官呢?”小桃勾起了那个高光时刻,李桂英不由得来了聊天兴致。
“你要是官,那我有冤情。马的事先不提,反正这次不能让你再跑了。”小桃很是拎得清轻重缓急,一听这女人是官,斟酌了一下眼下形势,确认这人一时半会跑不掉,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女老爷,民女冤枉啊。”
“不要马了?”李桂英受不起跪,连忙把小桃又搀起来。
“要。但是我这个冤情更着急。”
“你那匹马死得其所啊。那是一匹革命的马,一匹英雄的马,一匹为了推翻满清腐朽政权立下赫赫战功的马,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呀。”李桂英沉浸在飞马传讯的峥嵘岁月里不能自拔。
小桃听呆了,她终于遇到对手了,这女人好像和自己师出同门,也是个能胡搅蛮缠的主儿,问她东,她给你说西,让她撵狗,她去追鸡。对于这样的谈话对象,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她说完,千万别接茬。于是,她安静地听完了一整篇《马颂》。
“敌人的子弹追不上你轻快的步伐,冲出黑暗的包围,小碎步不停,直到遇见黎明。虽然你最后尸骨无存,但在革命的战旗上,有你的英名,仁人志士的肚子里,有你带来的能量……”说到最后,李桂英目光坚毅,一手拿着马鞭指向远方的天空,“当时情急之下,我军难以筹备军粮,那匹马,还挺好吃的。”
前面那些话小桃半懂不懂,但最后这句却是听得真真的。终于她还是没忍住,接了话茬。“挺好吃的?你们最后把马吃了?”
“是呀,那匹马跑脱了力,等我到了要去的地方,它就死了。”
“然后你们就把它吃了?”
“那匹把生命奉献给了革命,最后还捐献了自己的遗体。我只能用伟大来形容它。”
“你不觉得你这是毁尸灭迹?”
“哪里话来?这账我是认的,不然和你说这些干啥?我就是想谢谢你。”
“认账就好。当时和你一起的那几个学生倒是给了我几块钱,但那钱太少了,不够。”
“这事简单,回头我赔你一匹马。咱俩的账就平了。”
“女老爷,你真是讲道理的人。马的事说完了,我的冤情你也得给我做主。”
二人掰扯马的事儿,东家和众村民早围了上来。听二人胡言乱语半天,总算弄明白了个大概。东家对李桂英众人拱手施礼,“各位大人,一路劳顿。为了我们这新学的庆典不辞百里之苦,历尽风雪险阻,你挑着担,你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
总务科长还一个拱手礼,说道:“这位乡绅谬赞了。路途虽是不近,但还太平。敢问您怎么称呼?”
“鄙人姓吴,名友德,表字为善。”
“原来是友德兄,贵先祖定是知书达理,才能取出这么励志的名字。我便是与你往来传书的负责学政之人,你为了这新学之事操劳巨细,今日一见,方感人如其名。这乡间竟有开化之气,齐心向学,实在难得啊。”
“科长过奖了,仁兄过奖了。”东家听来人说话礼貌客气,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又一拱手面向了李桂英,“这位大人,听你刚才说马的事,似乎是那匹马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倘若如此,我也颇感欣慰呐。”
“不要叫什么大人,我只是革命政府里的一个办事员。那匹马的确是与革命有功,此马与你也有关系?”李桂英微微皱起了眉头,难道要多出一个债主?
东家一指小桃,“那匹马是我借给她的,不过我俩已经两清。”
总务科长听几个人聊起马来没完没了,心说这夹七杂八的可真耽误事,便有意岔开话题。“友德兄,不知这学校在哪里?可否带我们去观瞻一二?”
东家先笑着对小桃说:“你的事先放放,有我在,保你家吴力没事。”小桃也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当即闭上了嘴,再不多说。
“各位大人,不,各位仁兄,还有这位……且随我来,要问那学校在哪儿,路在脚下。”东家一时找不出可以称呼李桂英的词汇,只好含混而过。
安抚住小桃后,精心设计过的庆典果然再没出纰漏。其乐纷纷,却比不过东家内心欢喜。学校的事终于开始步入正轨,东家当夜自免不了大排宴宴,款待成都来的一行人。李桂英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要考察环境,她安插的人员早已潜伏在教员当中,出发前也全都交待妥当,此时便没必要再和此人勾兑。晚宴安静而有序,东家顾及刚刚获得的教育家身份,自是不同于普通乡野村夫,推杯换盏也要斯文得体。大家都是知识分子,见主人谨慎,一顿饭吃得在座各位了无生趣,酒不酣耳不热,俱半饱而已。
李桂英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席,她还挂念着小桃日间提起的冤情。等她按村民指引找到小桃家,天色已然大黑,搭着灵堂的屋子里飘出一股香烛和纸钱焚烧后的味道。
“穆桂英,你来了。”小桃很吃惊,听说过官老爷微服私访,这个女人难道是个大官?
“我是昆明李桂英,在成都和你说过的,看来你是记错了。穆桂英是女英雄,过去都快一千年了。”
“我的事你真能做主?”
“不妨说来听听,你那匹马可是帮过我。”
“那是东家的马,不是我的马,他白天和你说了的。我是借他的马。”
“不管谁的马,是我从你手里抢走的,我只认你。”
“想不到,你还是个讲义气的。”小桃突然觉得当时抢马的女贼人,或许真的是她的贵人。
一五一十,小桃的嘴机关枪一样,把自从马被抢走后所有的遭遇都和李桂英说了一遍。直听得李桂英张大了嘴巴,不断发出惊叹,“你可真行。”
“事情就是这样,你一定要救救我弟弟。”
“前因后果我都听明白了,说起来复杂,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回去想想,明天再来找你,他肯定死不了。”李桂英能投身革命,自是女权主义的追随者,杀一个强奸未遂之人,在她看来杀得好杀得对。只是如何法外容情,还要费一些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