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小桃”,三叔想到侄媳妇日渐丰满的胸脯,不禁呼唤着她的名字,一双手也对自己不安分起来。
小桃,你逃得过自己的命吗?三叔,你又能如何?
六年的时间很快过去,清朝快被满洲人自己玩完了。义和团已经是过去时,除了对一切居高位者和高鼻子洋人的恐惧,普通乡人不再那么容易被几句话就感动,进而相信什么刀枪不入。洋教土教,都敌不过肚子叫。当年举起义旗抗击洋人,甚至对抗官府的,没一个有好下场,这是血的教训。再蠢笨的人,也不可能看不明白这个道理。
而拳匪的后代小桃,人们偶尔还是会议论她的身世,因为这个吴家的童养媳很是泼辣,小丈夫和婆婆虽不至受她一个小姑娘的气,但也无法像一般有童养媳的人家那样,对她颐指气使。谁让吴家的男人早忘,留下这孤儿寡母又是块石膏豆腐。
软和硬,从来都是相对的。也正是因为那娘俩过于软弱,而小桃又能干活,才造成这种局面。婆婆是个小脚,小丈夫又干不了太多的活儿,小桃家里家外的忙活,也才没让这三口人饿死。
就这么活着活着,小孩子就长大了。小桃的婚期也到了。
看着十三岁的丈夫,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就是别扭。一个从生下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家庭的温暖,一个在七岁的时候失去了如山的父爱;一个心里充满怨恨的童养媳,一个严重缺乏雄性荷尔蒙影响的小丈夫。更可悲的是,这对小夫妻中间,有一个毫无主见的妈。
包括三叔在内的吴家长辈都被唤了来,他们有必要商议一下侄儿的婚礼。佃户人家生丧嫁娶,也是要热闹热闹的。可惜,正主儿家没有能拿主意的人,本应充满幸福感的讨论,有点冷场。
最后还是三叔发了话,“眼看到了交租的月份,今年的收成又不好。依我看,这个年景,咱们这种人家,直接圆房吧。”说到圆房,三叔看了一眼始终不知所措的嫂子,吞了口吐沫……又想到小桃,心里暗骂,“便宜了那个小兔崽子。小桃这个女娃我是没机会了,找个什么时机,把这个嫂嫂弄到手也还算合适。”
三叔的话的确有道理,其他叔叔们早巴不得就坡下驴,于是纷纷点头。这就意味着全体同意。
“妈,啥叫圆房?”
“瓜娃子,就是以后你不能和妈一起睡了,要和桃姐一起睡。”
两个并排靠在一起的新枕头,是为一对新人所置办的全部新物件。小桃顺手抓起一个扔在地上,“回去找妈睡去,我不要你。”小丈夫一脸嫌弃的表情,拾起枕头,“我还不想和你睡呢”。说完,竟又开心起来,抱着枕头回到了那间熟悉的房子。
“唉”,当妈的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新枕头上的灰,“过两年等你再长大点儿,她就是推,也推不出来你了。”
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成都附近乡下所有的佃户一夜之间都被加了租,说是要修铁路。这租子不是给东家的,是衙门收的,告示已经贴在村口的大树上,落款不仅有四川总督府,还有一个“川汉铁路公司”。
全村人都不高兴了,“他们修铁路,关老子屁事”。没过几天,村里来了几个学生,拿着个铁皮喇叭讲了整整一个时辰什么是火车,什么是铁路。吴三叔也去凑热闹,听了听,大概听明白了那是一种比马车更快,能拉更多粮食的东西。
“洋人想修,就让他修嘛。反正我们也用不上。朝廷为啥要加我们的租?他们抢这个铁路,和老子有个球的关系。”
几个学生气吼吼的样子怪有趣,人群开始哄笑。
一个戴眼镜的学生问:“没好处的辛苦活儿,你们干不干?”
“瓜娃子才干。”
“你们觉得洋人是不是瓜娃子?他们修铁路是为了要咱们的东西,你们全村一年的粮食,火车一车就拉走了,你们骑马追不上!”
吴三叔听懂了,“日他个仙人板板,原来是要抢老子的粮食。可是朝廷不去把洋人打跑,反过来给老子加租,这是要闹哪样嘛?”
“田亩加赋是朝廷想出来的,大清积贫积弱,国库空虚,无力承担开发铁路的资金。眼下国家有难,匹夫有责。铁路是万万不能落到洋人手里的,同胞们……”
“同你妈呀同,你个龟儿子每年交不交租?你要是也交租子,咱们再同。”
“我们也是捐了款的。”
“龟儿子的,你们今年捐了,明年还捐吗?”
“只要国家需要,我们还会捐。”
“你家有钱,老子饭都吃不饱。”
“等洋人把铁路修通,我们的矿山,煤田,都会被他们挖空。以后和你们收租的就不是朝廷,是洋人。你们现在觉得委屈,喊叫,老爷们还能听懂,等到了国之不国,洋人的鞭子就是对你们的回答。”
洋人不是好东西,这个思想从闹义和团开始他们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不好,今天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原来,他们是要抢东西,也要收租子,更可恨的是,他们的话我们听不懂,他们抢东西的火车我们追不上。这可不行!
吴三叔们愤怒了,他们听明白了,不管是谁来,这租子都是免不了的。洋人收完租子还要坐上火车跑,这你妈的可不行。吴三叔们把所有粗话都痛痛快快地说了一遍,在他们心里,无论是谁都无法抵挡这么恶毒的谩骂,洋人如果识趣,应该放弃。不然,他们的仙人在地下将永不得安宁,会被日来日去。
戴眼镜的学生满意地看着这些情绪饱满的农民,伸出右臂,高喊口号,“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其他几位学生,也同样伸出右臂,准备附和。这时,远处传来一个村妇的声音,“二喜,回家吃饭喽”。轰的一声,人群瞬间散了。几个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失落地收回了高举的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