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厨房里一大早就飘出了豆花饭的香气，满院子的人都被这股浓郁的味道催促得比平时更早起来。
豆花饭好香，惹得牲口棚里的驴都昂昂叫，吵醒了本不属于这个院子的戏班子，还有惊魂未定后半夜才勉强入睡的小桃两口子。
“刘大哥，今天咱们还去唱吗？”戏班的人问班主，“这东家应该不是个赖账的人，家业不小，看起来也有气量，可是这地方出了命案，咱们唱的该是哪一出啊？要是不唱，咱们可就是白跑一趟。”
班主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水烟，斜楞眼睛看着发问的小生，“宝玉，唱不唱，是这东家说了算。你不用操心那么多。话说这家的豆花味儿是真香。”
宝玉是戏班子里的头牌，长得有几分俊俏，在这种江湖小戏班子里，还算能拿得出手，举手投足间，巧目盼兮，颇能糊弄住几个无知中青年妇女。
“说是今天村里的人都要去祠堂听公审，我怕是今天咱们要干瞪眼歇着了。唉，我那苦命的小桃妹妹，风风火火一个人，一回家就赶上了这杀人命案。”
“宝玉啊，你的嘴可真碎。”班主刘大哥抽足了水烟，显得心满意足，“你要是闲的慌，就去找管家问问，这戏是唱还是不唱。”
“这不应该你去问吗？你是班主。”
“我啊，我去看看豆花饭什么时候熟。”
刘班主其实早就看明白了，第一天学校操场乱成一团，东家还让接着唱呢，可见这台戏对他非常重要。今天没有观众？东家可以组织观众。
闯荡江湖阅人无数的班主猜对了。东家头天夜里就制定好了今日工作计划，男人可以进祠堂旁听公审，与案子无关的女人全去操场听戏。如此一来，两个都吸引人的地方全部实行邀请制，免去了乡亲们两难抉择的麻烦。否则，像二喜媳妇这样一个向往文化熏陶，又渴望接受普法教育的人，非得两头跑，跑断腿不可。
被东家请来出席公审的六位长者，德未必高，望不一定重，但年纪是实打实的存在，俱是经多见广的模样。此时正一人捧一碗豆花饭，吃得香甜。待豆花饭塞满了胃部的所有缝隙，终于有人开了口，“东家，咱们一会就要议一议吴力家的案子。可是，按说这么大的事，人命关天，以我等的地位怎么能定论。何不报官处理？”
这一帮饿死鬼投胎，吃相着实难看。东家收起眼神里的鄙视，换出一副温良恭俭让，“老哥哥，眼下这年景，方圆百里之内，哪里还寻得见官？除了成都府，整个四川都是军爷理事。咱们还是自己决断为好。”
长者一听此言，不断点头称是。东家说言非虚，而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匆忙的做出处理，也只有东家自己心里知道了。
今天的豆花饭人人都可吃得，戏班子那里也都人手抱一大碗，胡噜胡噜地吞咽。吃饱了还要开工呐。小桃两口子被限制了自由，有家仆给二人送去豆花饭，送饭之人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俩，于是很缺心眼的说了一句，“吃饱了好上路”。吴力被这一句话吓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小桃气得一把抢过两支大碗，骂了回去，“日你仙人的好上路”。
一番好意被曲解，家仆知难而进，又道：“你妈死了。”
“你妈才死了。”
“你妈真的死了。”家仆很认真地说，“吴力，你一斧子下去，死了两个人。”
这下小桃才有几分相信，也不去管呆若木鸡的吴力，连忙追问，“怎么死的？我俩走的时候还好好躺着。”
“上吊。”
碗碎裂发出脆响，豆花饭四溅。
吴力嗷的一声，哭出声来。家仆一看要乱套，顾不上再言其他，忙不迭地遁去。小桃默默走到吴力跟前，伸手将小丈夫的头搂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还有我，还有我。”
院内突然一阵嘈杂，传来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东家，管不管饭呐？”
“你是吴二请的，吃饭去找他。”东家手一挥，像轰苍蝇一样打发着苗神婆。这个神婆应该是个没本事的，东家到底是见过世面，知她是骗人，但总归是碍着同乡的薄面，不去揭破罢了。“吴二那里给你宰好了鸡，不去吃荤，反倒来讨这豆花。真真没有道理。”
“这么说，就是我走错了地方。东家，莫怪。”苗神婆也识趣，跳了半辈子的大神，心理学还是有些研究的。脸上没露半点不高兴，竟回眸一笑，摇摇摆摆地离去，也未觉得尴尬。
吴二头天去请苗神婆时，已经问明白了这场驱魔法事所需之物。烧酒二斤，要邻近王家寨所酿大曲；鸡血一碗，需是当天凌晨杀鸡放出来的新鲜鸡血；至于其他黄纸灵符香烛之类，吴二也都按要求一一购置妥当。所有开销，他着老五前去采办记账，算是给老三办后事的一部分。
苗神婆一大早出现在吴二家的时候，公鸡刚宰杀完毕，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鸡血还端在吴二手里。
“苗仙人，你可真敬业。这么早就来了。”吴二顺手先拍一个马屁过去。二人头一天密谋半晌，净是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于是暂时结为同盟，见面便多了几分热情。
“他二叔，我先来吃过早饭，咱们好去做一场圆满的法事。”
“这鸡不是留着中午吃吗？现在做也来不及啊。”
“午饭是午饭，早饭是早饭。不吃东西，浑身乏力，法术未免就要打了折扣，饿着肚子怕是敌不过她身上的妖魔呀。”
吴二心里暗骂，“死皮赖脸的婆娘，这是多久没开张了？早饭都不舍得在自家吃。你以为老子舍得请你吃吗？”吴二脑中所想如此，一张口却是另外一番光景，“苗仙人说的对，要想祛除小桃身上的妖气，怕是要费些力气。仙人若不嫌弃，家里有刚煮熟的红薯，管饱。”
“有就行。”苗神婆听说只有红薯，未免泄气，话也有些不好听起来。“一会要是因为浑身没劲，敌不过那妖魔，可怪不得我的法术。”
吴二捧着一碗鸡血，脸作苦色，“要不是仙人吩咐法事需要用鸡血，我家里倒还有点红薯粉，这就给你做一碗鸡血粉丝汤。”
“红薯就红薯吧，鸡血可得留着，有大用。”眼见吴二家寒酸落魄，苗神婆也只好随遇而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