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之内，东家升堂居中而坐，六位长者的席位分列两旁，外侧则是来接受普法教育的一众男人，人群的前排是吴家三位叔叔，旁边还有一个穿红挂绿的苗神婆。小桃和吴力在中间的空地站立，听候发落。
东家拍了三下巴掌，示意闹哄哄的人群安静。“各位乡亲，今天我们汇聚祠堂，在列祖列祖的牌位前，议一桩命案。大家想必已经知道，吴力昨日用斧头砍死了吴三，而这吴三恰是他亲三叔，更是新晋的继父。子侄之辈弑杀他的叔叔他的父亲……”
四叔准备了一宿的台词，早就按捺不住，“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吴二捅一下老四，低声耳语道：“前半句还行，后半句扯淡了。你少说话，听我和老五的。”
东家瞪了一眼吴家兄弟，继续介绍案情。“但事出有因，吴力也不是妄杀无辜。这个吴三大白天趁家中没有别人，想扒灰正在睡觉的小桃，被吴力撞见，情急之下，吴力错手杀人。吴力，我说的你有没有补充？”
吴力还是一句，“他该死”，说完继续三缄其口恢复木鸡状态。小桃拽了拽了吴力的衣袖，“人都杀了，你怕也没有用”。继而转向东家，举手要求发言。
东家点头示意，“你同是案中的人，吴力是个闷葫芦，你说也是一样。”
“吴力杀了吴三不假，但吴三死前的样子想必大家都是看到了的，他想干啥不用我说你们也都能想明白。什么事都要讲理，我打个比方。二喜叔，你要是撞见了有人也这样欺负你老婆，你会不会也要杀人？”
闻听此言，二喜勃然大怒，“我日他祖宗，老子肯定要杀了他个龟儿子。”
“好，既然遇到这种事大家都想杀人，那么这算不算是人之常情？”
小桃这是在发动群众，而且今天东家把女人都安排去看了戏，来祠堂的基本都是男人，哪个男人会眼睁睁看老婆被公公扒灰而不动怒呢？吴二一看局势不对，连忙对老五使眼色。
老五也是打了一肚子的草稿，连夜背诵若干遍，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小桃会一上来就先调动群众的情绪，争取同情。“我三哥死得冤枉啊。”老五的发言带着哭腔，“小桃，五叔就问你一句，你三叔弄成了吗？”
东家看着几人的表演，心想这老五是真坏，想拿话挤兑住小桃，这种事儿一个女人哪儿好意思张口说仔细。
小桃不知道三个叔叔已经私分了她的彩票奖金，直以为他们是兄弟情深为吴三讨公道，但事关吴力生死，听叔叔们的口气，似乎一心想要这侄子偿命，也就无需再和他们讲什么亲情。“五叔，我来问你，屎拉在裤裆里，你才知道自己想拉屎吗？”
“说什么呢？”老五很是莫名。
“四叔举起拳头比划半天，直到他揍完你，你才知道他是要打人吗？”
老四忍不住插话，“我什么时候打老五了？你别胡说。”
小桃独门绝技就是搞乱局势，此时一旦开了闸，就再也收不住。“四叔，二叔在你家放下饭碗撂下筷子，你才知道他是去你家蹭饭么？”
吴二心说要坏事，这个小桃的确刁钻泼辣，于是佯装发怒，说道：“乱七八糟，又拉又吃。老三是我兄弟，吴力是我侄子，两边都是亲人，但家有家法，族有族规，侄子杀了人，我们老吴家也不能包庇纵容。你小桃既然说要讲个理字，那咱们就说说理。咱们先不论我三弟是你什么人，也不要提扒灰，我就问你一句，杀人该当何罪？”
“杀人是什么罪，那要看是为了什么杀人。二叔，你去四叔家蹭饭，吃完撂下筷子说饭是馊的，四叔当面啐你一口，你说他有没有理？”
老四有点真生气了，“嗯，太不要脸了”。
东家扭脸扫视六位长者，提醒他们该发言要发言，吃饱了豆花饭也该说话消消食。一位长者涨红了脸，大声呵斥道：“能不能不提吃饭的事？”
“好，那咱们不提吃饭。吴力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场的各位都应该很清楚。他要是有胆子杀人，那就不会现在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如果不是被逼急了，绝对不可能干出这事来。”小桃知道杀人的结果不可能更改，唯一可做的就是强调起因，这是可以保命的唯一途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个大活人，看见自己老婆被人欺负。”
老五早就给自己定好了基调，那就是吴三不该死，“首先，我三哥还没弄成你。其次，就算他想干啥，吴力吼一嗓子，或者给他来上一脚就行，结果一斧子就把三哥劈死了。这种逆子，留着也是祸害。”
“欺负的不是五婶，你当然净惦记着他不该死。五叔，我再问你，你屎尿急了，是先找地儿解决，还是先想擦屁股用啥纸？”
东家一看这可不行，说半天没聊几句正事，“咱们能不能不提拉屎的事？”
“好，那咱们说说吃饭。”
“太恶心了，小桃，二喜叔求你了，这俩事别轮流说。”群众情绪开始波动。
祠堂里的陪审团交头接耳，旁听席议论纷纷。其实以吴三平时的为人，大家对他的死是不关心的，今天能参加祠堂公审，基本上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而来。从每个人的心底上讲，他们也觉得吴力有罪，但罪不该死。只是吴家三兄弟却明白无误的传递出一个信息，他们想要吴力偿命。这确实有些令人意外，但那哥仨的要求却令人说不出什么来。杀人偿命，是乡村维稳基本法，早已深入人心。
东家本来是想通过一场义正辞严的公审，提升自己主持公道的地位和形象，同时也是为了快些了断此事，以为学校的庆典收拢人们的注意力。毕竟死的是个无足轻重的吴三，和他自己有个屁相干。
六位长者看起来是纯粹的吃货，一个个嘬着牙花子还在回味豆花的美味。面对一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案件，人死不能复生，他们有心同情吴力，却也不愿得罪吴家活着的哥仨。
东家原以为案情大白，祠堂里也就是问个罪，主要是商量怎么处罚，怎么善后，没想到吴家哥仨上来就要杀人者偿命，的确出乎意料。按说吴三如果活着，保不准还要和这几个兄弟耍无赖，蹭吃蹭喝的惹人嫌，但三兄弟齐齐地出头要弄死吴力为老三昭雪，却是不知为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