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的折子戏咿咿呀呀的唱了半个小时,吴三和二喜媳妇的骂战早就偃旗息鼓鸣金收兵,羞辱对方的机会还有很多,不急这一时。二喜媳妇和几个相好的妇人对着戏台指指点点,情绪随着唱腔波动,尽情地入戏,只顾陶冶情操而完全不理会吴三这个敌人的去向。
吴力眼尖,看见戏台一侧有个穿白衣的女子正在画扮相,白蛇要出场了。“妈,我回去喊桃姐。白蛇传。”说完,拔腿就往家跑。
小桃在回家的路上走了两天半,到家当晚又完成了人生了第一次,从少女升级为少妇,着实有些疲劳。眼看日上三竿,年轻的她仍在酣睡。
朦朦胧胧中,小桃听到屋门被人轻轻推开,随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动静很轻微,以为是吴力回来怕吵醒自己,索性由着他去,便不打算睁眼。
哪儿想到这站在屋内之人却是吴三。和二喜媳妇骂了一阵,吴三嘴上很是痛快,但心里却依旧不爽。一大早就被人问候老娘若干遍,他没记住别的,满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日字。戏班子开唱不久,看着台上并不美的一位娇娘咿咿呀呀地唱着,他逐渐有些心烦意乱。猛想起了家中还睡着一个小桃,应该去喊她一起来看戏,亦显长辈的关怀。另外,也是存心要带着一家人在二喜媳妇面前亮相,气死那个瓜婆娘。
院子里很安静,小屋的门依旧紧闭,显见是小桃并未起床。吴三在门外喊了两声小桃,不知是故意还是成心,他刻意压低了嗓门。见屋内并无动静,略一犹豫,便推门而入。只见竹床之上,年轻的躯体背向而卧,一头浓密的黑发散落枕上,玉藕似的一条臂膀伸在被子外,整个人蜷缩在那里,打着轻微的鼻鼾。满堂春色。
吴三不由得呆在地上,不敢动作。薄薄的被子下,卷曲的身体伴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吴三体内的血液像灶台上的那锅开水咕噜咕噜作响,他几乎都可以听见这声音从躯体里传了出来。一股股热流自他小腹间升腾而起,撞击着胸腔,于是心跳加速;撞击着脖颈,于是面红耳赤;最终,那些沸腾的血液汇聚在他头颅里,于是他有些头晕目眩,不知所以。
只需揭开那个被子,下面躺着的女人就将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而这个女人,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吴三的梦里,正是梦里佳人。清醒时,吴三也时常和她相聚在手掌之间,最终叫一声小桃,释放体内能量,以为完结。
吴三的脑子好像就要炸开了,有一种要死的感觉牢牢控制了他的身体。颤巍巍,他的手摸到了自己的裤带,旋即用最快的速度解开了那并不牢靠的绳结。吴三一条腿抬起,褪出了裤管,生命中第一次来了个高难度的金鸡双独立。这也成为他生命中最后的姿势,因为他听到了脑后袭来一股劲风,伴随着吴力的一声爆喝,“我日你妈”。
一生无赖的吴三,曾无数次被人如此问候,只是这最后一次,来自他的继子亲侄。保持着金鸡双独立的姿势,吴三带着深陷于后脑的斧子倒下了。当脸重重砸在地上,吴三终于清醒过来,想明白了一件事,嘟囔了一句遗言,“我妈,是你奶奶。”
小桃被屋内突然传来的巨响惊醒,光着身子一骨碌爬了起来。俯面倒在地上的吴三和呆立的吴力,都牢牢钉在那里,有如一幅赤红的画。屋内唯一的声音传自吴三的后脑,白色的脑浆和红色的血浆汩汩涌出,提醒着吴力和小桃,这里发生的一切都真实存在。
时间就这样静止了。
屋外吹进一股冷风,光着身子的小桃坐在床上打了个寒颤。
“他死了?”
吴力没有动,也没有开口,愤怒过后,浑身的颤抖渐渐停息。吴三的后脑依旧在流淌着液体,吴力的身体又开始颤抖起来。
穿好衣服,跳下床,看了看光屁股趴在地上的吴三,小桃已经大体明白了原委,只是不清楚事情发生的细节和先后顺序。吴三后脑勺上的斧头不可能是天降神器,那褪去一半的裤子也不可能是他人所为。虽有那些言语和举动轻薄在先,小桃倒真没想到吴三会如此胆大,更没想到是吴力手刃了这个三叔。
“他死得活该。”小桃对着再也不能动弹的吴三吐了口口水,“别站着不动,咱们先把他抬出去。”小桃心里也怕得要命,但比起吴力,她就是装,也要装出一份镇静。
两个人哆里哆嗦地弯下腰,试图抓住吴三的尸体,在即将碰到这个尚有温度的身体瞬间,终是胆怯,不敢再有任何接触,又双双缩回了手。
“不管了。”小桃把吴力拉到了屋外,“你去喊妈回家。我去找二叔他们。记住,是他该死,咱们不会有事。”
小桃忘记了,今天村里唱戏,二叔他们也在学校操场上,全村人几乎倾巢而出,包括东家,都在那里。
“妈,回家。”吴力眼里含着泪。
“白蛇传啊。小桃呢?”
“回家。”吴力很无力地用手拉扯着妇人的衣袖。
家里出事了?见儿子的表情与平日大不同,妇人不免惊慌起来。等二人回到家中,看到倒在地上吴三,她不问青红皂白,第一时间便晕了过去。身边暂时少了小桃,吴力更加没了主张,也不晓得要扶妈起来,任由她躺在冰冷的屋外。“我杀了人。”吴力在心里反复对自己强调着,“我怕是也不能活了。”
做完心理建设,吴力竟去柴房寻了一条绳子,跌跌撞撞跑去大屋里,毛手毛脚地在房梁上打起了上吊用的绳结。大屋里的四个竹凳都被早上去看戏的三个人搬去了学校操场,吴力只好不断调整绳子的高度,以求自己这粗糙的人生,可以有一个精致的谢幕。终于,绳子的长度调整完了,绳结只到胸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