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站在民警面前，一五一十地将黎然失联的详情道了出来。
“登记一下信息，黎明的黎？然后的然？”
“对。”
门口进来一位穿着警服，手拎礼盒的年轻人，进门便喊：“王叔，局里发节日礼盒了。”
“哦……先搁那儿吧。”老民警抬眼看了下又回到纸面，对女孩重复了下刚才的话：“黎然，柏城人，最后一次联系是——”
年轻民警听到耳熟的名字凑上前，看见王叔纸上写的名字皱眉打断：“怎么又是这个黎然？”
三人望向他，问他为何这么说，他便把黎然扰民晕倒进医院的事情说了出来。
“在哪个医院？”莉莉抓住民警的袖子追问。
“中医院。”
等两人到达中医院，前台护士告诉他们黎然上午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再问更多的信息，护士也答不上来。两人还没走出医院，穆砾便收到姐姐的信息：
-查到了，黎然在梧市。
穆砾很疑惑，柏城离梧市，坐火车要八小时，哪怕开车也要近六个小时，她怎么做到上午出院现在就人在梧市了？他回拨给姐姐，却被挂断，很快一条信息发来：
-在看电影，晚点说。
穆砂儿点击发送后将手机开成了飞行模式，侧头看副驾的女孩头靠在车窗上发呆，一身毛衣也不知道冷不冷，她调高车内温度：“冷么？”
黎然没有听见，她便拍了拍她：“回神儿。”
黎然回头看向她，她又问了一遍，黎然摇头。
“呵，你还挺抗冻的。”
穆砂儿打趣，黎然出于礼貌扬了扬嘴角，而后两人又陷入沉默。
今早见到砂儿时，她比见到谁都惊讶，随后她说明了来意，她更是惊讶。砂儿说莉莉联系不上她便找到了穆砾，穆砾拜托自己查她的行踪，她查到后便过来接她回梧市。
手机充上电自动开机，黎然拿起准备拨给莉莉。
“答应我的别忘了。”穆砂儿嘱咐。
“嗯。”
砂儿不想别人知道是她接走了黎然，黎然没心情问为什么。
莉莉看见屏幕上黎然的名字紧张地接起：“喂黎然？”
“嗯，是我。”几日的劳累，让她的声音听起来略带沙哑。
“你在哪儿？”
“我回梧市了。”
听到黎然一如往常的语气莉莉松了一口气，她追问这几天都怎么了，黎然疲惫地说没什么事，就回老家玩了两天。莉莉没再追问，让她在家待着她马上回去。
回去的车票已经卖完了，穆砾只好同当地的私家车商量了一个不太便宜的价格将两人送回梧市。
莉莉闷声坐在车里，一天的奔波已经耗尽了她的耐心，听到黎然声音的那刻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随即又涌上一股生气，黎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态度让她生气，仿佛自己不过是个不需要知道她事情的普通朋友。
穆砾见莉莉黑着脸，问她黎然都找到了还担心什么。
“你不懂。”
“呵，我智商应该比你懂得多吧？”穆砾试图用玩笑想缓解车内的低气压，莉莉望着窗外问他：“你觉得黎然是个没感情的人么？”
穆砾愣住：“怎么这么问？”
“我觉得她并不需要我。”不知是疲惫还是委屈，眼泪涌上莉莉的眼眶瞬间模糊了视线。
穆砾不知该如何回答，接触黎然以来他一直都不太了解她这个人，总觉得裹着一层膜，不好奇别人的世界，别人也无法靠近她的世界。
“也许她只是忙别的事情忘记了。”
“妈妈出事也不告诉我，这么多天不回也不告诉我，连进医院了都没有联系过我……”委屈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穆砾见状不知该如何安慰，递过纸巾：“作为朋友你做得很好了。”
莉莉不再说话，穆砾在一旁让她睡会儿，路还很长。
回到家时，黎然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了一缕头发。莉莉犹豫是否要现在找她聊，她走到床前轻声唤她名字，唤了好几声，被窝里传出虚弱的应答声。
“我们聊聊吧。”
莉莉搬过书桌前的凳子坐下，被窝里的人一动不动。她掀开被子露出黎然的脑袋。
“你这几天都去哪儿？”
“回老家了。”
“怎么都没告诉我一声？你知道我联系不上你有多担心吗？”
“手机没电了……对不起。”
“你怎么进医院了？”
黎然诧异莉莉怎么会知道自己进医院的事情。
“没事……感冒了……”
莉莉看她始终被对自己的身影有些生气：“不是说你扰民了吗？”
她想起易晓母亲看着她笑的模样，仿佛她永远拿他们没有办法，她现在不就是这样吗？连警察都警告她不得再去骚扰易家，她说的话，警察也说仅是她个人的猜测，没有证据。可证据是什么呢？记录他们恐吓姥爷的场景吗？那又怎样？她又能怎样？
“又打算不理我了是吗？我到底是不是你好朋友？”莉莉将她掰过身来。
“以后聊，好吗？”黎然很累，闭上眼想让脑子停止思考。
“以后，以后又是什么时候？下一次失踪？下一次进医院？黎然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莉莉当做你的朋友？发生什么事都自己扛，你以为你什么都能扛吗？你以为一辈子只靠你自己就能活下去吗！”
黎然没有解释，莉莉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与皱起的眉头自嘲：“我真是有病才会担心你的死活。”
莉莉摔门而去，她受够了体谅她过于独立的性格，也受够了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很快黎然便听到莉莉用力关上大门的声音，她知道自己有错，可她没有力气去解释，她知道莉莉想要她分享更多，可她不想也不敢。她拉起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哪怕只有一刻，她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
-我寻求一种相互依靠却又不被束缚的亲密关系，后来发现世上除我自己，再无人待我如此耐心-
黎然驻足在广告牌前，被这几乎感同身受的话击中内心。话的后面是带着鹿角面具的侧脸，轮廓被刻意模糊，连身子也处于阴影之中，右下角落款是夕莱传媒。右边白色寥寥数字映在黑色背景上像是在发光：
假如世上存在另一个我自己。
“假如世上存在另一个我自己？”黎然陷入沉思，仿佛在对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对视。
“那我希望你家人健康，家庭和睦，做个小公主。”
“或者做个普通姑娘，嫁人生子，儿孙满堂。”
“又或许事业有成，被人依靠也被人需要。”
最主要的，希望你学会爱人。
她盯着模糊的侧脸失神，直到旁人笑着读出触动她内心的那句话。
“相互依靠却不被束缚的亲密关系。”男人知道她在听，“这就好比要想马儿跑得快又不给马儿吃草。你说呢？”黎然收回看着他的目光往前走：“你很闲。”
穆砾跟在后面笑容灿烂：“你不也很闲么？酒吧被辞退，蛋糕房现在又不是旺季。”
黎然停下脚步盯向他：“你怎么知道我被辞退了？”
穆砾笑不答话，径直走到黎然前面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既然这么闲，我带你去个地方？”
黎然手揣进衣兜，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世界依旧明亮得不像样，只有她深陷泥沼无人知晓。
“好啊。”
黎然跟着穆砾走了很久也没停下来，久到她已经抛却了脑中念着的烦心事开始专注走路让人疲惫的感觉。
“还有多远啊？”
她停在路口转动自己的脚踝，穆砾头也不回继续往前：“快了。”
黎然无奈，只好提步继续跟着，又走了大概十分钟，她有些生气地冲前面的背影喊：“我不去了！”
穆砾停下脚步回头：“我们才走了一个小时不到。”
黎然惊讶已经快走了一个小时，她问他要去的是什么地方，穆砾晃晃头说到了就知道了。
“管你什么好地方我也不去了。”黎然拿出手机搜索最近的地铁站，穆砾退到她跟前盖住手机：“这么快就放弃了？”
黎然抬头盯着他，他眼里有挑衅，还有一些道不明的东西。她从不在意别人的挑衅，因为她不在意任何人。
“我很幸运还有机会放弃。”
她转身向后走，谈什么放弃呢？生活从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她才是被放弃的那个人。
穆砾看着她走过红绿灯，走过公园，最后消失在转角。他突然快跑过去，拉住刚要走进地铁站的黎然，黎然回头，眼前模糊的人影晃动着越来越清晰，他看见她快掉下的眼泪心里一紧。
黎然看清眼前人回头慌乱地擦去眼泪，快步跑进地铁，穆砾再次追上前拉住她：“黎然，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黎然想挣脱她的手，穆砾却步步紧逼：“那为什么会被辞退？”
“我跳槽了。”
“因为你旷工半个月且毫无交待，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黎然很讨厌他质问的语气，用力甩开他手反问：“关你什么事？”
“你知道莉莉跑去你老家找你，跑警察局，听到你去了医院吓得腿软，你轻飘飘说一句回了梧市，她又立马往回赶，你却不愿与她多做一句解释，你有当她是朋友吗？”
小时候姥爷总会暴跳如雷地斥责父亲，很长一段时间她跟小盈都很怕父亲回来，也很怕听到别人的抱怨与争吵。
小盈走后，她几乎不与任何人再倾诉难事，因为她觉得那些伤心就像没有形状的黑烟，总能从嘴里出来侵入别人的身体。
“我……”黎然望着他：“做错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