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砾打开门见客厅灯亮着，以为自己走时未关，刚关上门客厅便传来幽幽的声音：“上哪儿去了？”
穆砾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头：“姐，你怎么来了？”
穆砂儿下巴靠在沙发背上盯着他一脸正经：“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穆砾脱掉外套走到沙发躺下，折腾一下午有些累，眼皮也重得不行。
“哪儿有什么女朋友。”他仰头闭眼，将腿放上茶几休憩。
穆砂儿凑到他脸前伸手用力捏了下他鼻根，穆砾睁眼轻轻拍开她手：“干嘛呢？”
“你厨房里给谁熬得粥呢？别说你自己喝的，从小你就不爱喝。”穆砂儿盯着他眼睛，想看出点端倪，穆砾却有气无力地说给喝醉的朋友熬的。
“男的女的？”
“女的。”
“女的？？”穆砂儿激动得直起身：“你身边的异性朋友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谁啊？”
“你不认识。”穆砾打开桌上姐姐买来的水果，是他爱吃的葡萄。
“什么——我还不认识？”
穆砾看着凑过来一脸兴奋的穆砂儿翻了个白眼连问：“激动吗？兴奋吗？八卦吗？”
“激动呀！兴奋呀！八卦一下呀！”穆砂儿说着就跑到他对面举起手机打开了相机准备录像。
“在酒吧工作。”
穆砂儿一听这话笑容就消失了，收起手机坐回沙发，掰过穆砾的脸与她对视：“你去泡吧了？”
穆砾挣开她禁锢他脸的手说没去。
“那你怎么认识个酒吧的朋友？”
“路上认识的。”穆砾粗略解释了下，但没说把黎然带回过家的那段，他可不想姐姐想东想西的。
“那你熬的粥怎么没带去医院？”
“…忘了。”
穆砂儿眯着眼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板着脸交代他：“你可别忘了咱爸跟你的约定——这两年不泡吧，不喝酒，不抽烟。还有，永远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这句是你姐我加的。”
穆砾微皱眉头，问她什么是不三不四的人。
“就…没正经工作的人啊。”穆砂儿从小接受的家庭教育让她直觉在酒吧工作不太正经：“当然也不排除一些例外。”
“行了姐，我都多大了你还念我。我天天除了练琴就是看书，哪儿有时间干别的。”
穆砾说完走进房间拿出小提琴：“练好的曲子，要听一下吗？”
穆砂儿笑笑点头，靠上沙发听着他缓缓拉出美妙的音符。
在家休养的几天，黎然都在柳小姐的店里帮忙。
莉莉发来短信问她要不要去穆砾提到的音乐会，黎然犹豫了会儿回复：“你找朋友一起去吧，音乐会我也不懂，没什么艺术细胞。”
“瞎说啥呢？你以前不是跳舞的么？能没点艺术细胞？你要没有我岂不是成负值了？”莉莉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黎然看着手机出神。
柳静见黎然盯着手机发呆，询问她怎么了。
“有个朋友让我周六一起去看音乐会，但那天我要上班，就回她不去了。”黎然将手机放到一旁。
柳静以为她出神是因为想去，于是提议可以请一天假，黎然笑笑不说话。
到了周六，终是敌不过莉莉的软磨硬泡，黎然还是跟她来到了音乐会现场。进了场两人才发现她们的位置在靠前的中间区域，可以很清楚地看清舞台上的一切。
“这个穆砾可以啊，这么好的位置。”莉莉拉着黎然坐下，黎然看着前面诺大的舞台和幕布，思绪又被扯回当年她去北城表演的时候。
她低着头站在黑暗中等待灯光和音乐，舞台中的灯束一照下来，她便笑着抬起头，伴着轻柔的音乐，对着观众席上的寥寥数人尽情伸展着身躯，做着练习了无数遍的优美动作，旋转，跳跃……
如果最后落地的动作再稳一点就不会摔倒了，她无数次地这么想。
乐手们开始入场，莉莉伸头在人群中寻找穆砾的身影。
穆砾上场便看见坐在显眼位置冲自己挥手微笑的姐姐，他抬手回以微笑。
莉莉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坐在她们前排的年轻女人，从侧面的轮廓看来应该是个漂亮姑娘。
“什么嘛，都有女朋友了。”莉莉小声咕哝，黎然转头问她说什么。
“我还以为这个穆砾对你有意思呢，结果发现人家都有女朋友了，诺你看，右前方那个带绿色耳坠的女人。”莉莉凑近黎然低声说。
黎然听了上半句嗔怪她别瞎说，随即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前面的女人，一头漂亮的卷发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
“挺漂亮的。”黎然由衷地赞美。
“你也不差！”莉莉拍拍她手斩钉截铁地说，黎然回头笑着白了她一眼，问她比什么比。
音乐会很快便开始了，黎然安静地听着台上时而令人振奋时而婉转哀戚的演奏，心生羡慕。台上的每个人仿佛都在发光，她曾经也想这样。
谢幕时穆砾越过姐姐的笑脸看向了黎然的位置，她盯着舞台的某个地方像在发呆，旁边的莉莉兴奋地在鼓掌。他对着观众席鞠了一躬，随别的乐手一同下了舞台。
穆砂儿等在演奏厅门外，不一会儿穆砾便出现在视线中。她朝他挥手，他笑着小跑过来，穆砂儿顺势挽上了他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莉莉看见笑着走出来的两人，挥手叫穆砾的名字。穆砾看见还等在外面的两人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们已经走了。”
黎然抿嘴，莉莉回答：“没呢，你邀请我们看了场这么棒的演出，想请你吃饭道谢来的，不过…”她看了一眼他旁边的女人：“看起来你们有约了，那就只能下次再感谢你咯。”
真他妈的漂亮啊。莉莉在心里默默嫉妒，眼前的两人站在一起简直不能再般配。
“没事，一起吃吧。”穆砾看向旁边的姐姐，穆砂儿瞪了他一眼随即笑着转头对两人说：“是啊，一起吃吧。”
穆砂儿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女孩，都是陌生面孔，一路上也没找到机会跟弟弟打听都是谁。穆砾跟服务员在点菜，莉莉坐在穆砾对面听他们报出的菜名，黎然坐在里面不吭一声。目光不小心对上对面的穆砂儿，她尴尬笑了下又迅速挪开眼光，离开了酒吧，她仿佛就失去了与陌生人打交道的能力。
“喝水吧。”穆砂儿将服务员放下的温水递给对面的女孩：“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两位呢？”
莉莉听到她询问的声音转头：“啊，我叫秦莉，叫我莉莉就可以。她叫…”莉莉突然停下，转头看向黎然，黎然接过莉莉的话：“我叫黎然。”
“你呢？”莉莉对这个漂亮女孩的一切有些好奇又有些莫名敌意。
“我…”穆砂儿撇了眼点完菜的穆砾：“我叫砂儿。”说完咧开笑容，询问两人是做什么的。
黎然很抗拒别人询问自己的一切，莉莉答自己是做新媒体的，又立马反问她的工作。
穆砂儿挑眉：“我没工作。”
我去。莉莉扫了眼穆砾，心里胡乱猜了一通。
“你呢？黎然。”穆砂儿看着一直不想参与对话的黎然发问，这女孩从见面到现在没说超过十句话，倒是另一个女孩不停在说。
黎然克制心底涌起的不适回答：“在酒吧工作。”
穆砂儿一愣，随即侧头看了眼穆砾，原来这小子说的就是她？
“是……合伙人吗？还是……”
黎然从她追问的语气里听到一丝不自觉的高傲，她笑着与她对视：“不是，推销酒的，通常也叫陪酒。”
穆砂儿看着面前的女孩虽然盯着自己在笑，却一阵发冷。莉莉察觉到黎然浑身竖起的刺，大笑着打破突然的沉默：“啊哈哈，她对酒可专业了。说说你吧穆砾，你拉小提琴多久啦？”
黎然和穆砂儿都没有继续听旁边两人的对话，穆砂儿盯着她想要看出更多，黎然盯着穆砂儿没有一丝退缩。
服务员上菜才打破两人的对抗。穆砂儿很快融入莉莉和弟弟的对话，黎然沉默着吃完了整顿饭。
“你还好吧？”跟穆砾两人分开后，莉莉立马询问一言不发的黎然。
黎然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儿点头，她有些后悔今天在饭桌上的态度，砂儿问出的话也没有恶意，是她过度敏感了。
穆砂儿停在路口拉住穆砾，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弟弟，那个女人，你可喜欢不得。”
穆砾停下笑：“你说哪个？”
“黎然啊。”穆砂儿想起黎然的眼神就一个冷颤。
“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她了？就朋友而已，别瞎担心。”
“朋友也别做了。”穆砂儿开玩笑似的说。
穆砾也开玩笑似的回答：“行啊。以后就粘着你过一辈子，让你没时间谈恋爱，没时间出去玩。”
穆砂儿轻踢他一脚，让他别咒她单身一辈子，穆砾冲她做个鬼脸往前跑，她追在后面打他，两人笑着闹着消失在街角。
黎然回到家发现手机上的未读短信。
-什么时候回柏城？
发件人是易晓。
他回柏城了？黎然删掉信息将自己扔到床上。这个月还给他的钱还没打，这两天得找时间去汇一下了……一闭眼，脑海里便响起今晚的音乐，她幻想自己站在舞台上，随着音乐慢慢起舞，台下观众满席，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电话铃声将她从睡梦中吵醒，她眯眼接起不出声。
“喂？”电话那头试探地询问。
“嗯……”
“胡惠林家属黎然吗？这里是江县看守所。”
黎然一个激灵坐起身：“我是，您好。”
“胡惠林今天下午突发疾病，现在情况有点危急，需要家属来一趟……”
黎然怎么坐上出租车的都不知道，她紧握手机对司机说：“去…江县…江县附属医院…”
“去哪儿？”司机以为自己听错重复了一遍：“江县？”
黎然点头，司机无奈地笑：“姑娘，这江县太远了，我们跑不了啊…你得坐火车去呀…”
“麻烦您送一趟行么？要多少钱？”黎然一想到妈妈躺在医院不知道情况如何，她就急得失去理智。
“不是…姑娘这太远了我没法送…”
黎然不甘心地下车，追下来的莉莉看她外套没穿鞋没换问她发生什么事了，黎然红着眼说要马上去江县找妈妈。
“这个点哪还有火车啊？非得今天去吗？”
“嗯……他们说，妈妈病危……”
“你别急，我找找人。”莉莉连续拨了好几个朋友电话，不是睡了就是抽不开身，最后找到小顾，他犹豫了下让她们在原地等着。
不知是冷还是着急，黎然全身都在发抖，莉莉想把外套给她被拒绝了，她只好敞开外套将她抱进怀里。
小顾来的时候，车里还坐着一个人。黎然坐进车里对小顾不停道谢，看到坐在副驾的男人一愣，随即尴尬地点头致意。
莉莉要坐上车一起去，黎然拦住她：“明天你不是要加班吗？别去了。”
莉莉犹豫了下，问她一个人能行么，黎然点点头。莉莉又跟小顾交代了几句，才放心地关上门，车开走了莉莉才想起来忘把外套留给黎然。
路上，陶祈将车内温度调高了点，黎然小声说了谢谢。
“我先把你送到小区？”小顾对着陶祈问。
“一起去吧，路这么远，你今天也忙了一天，我跟着可以换着开，安全点。”
小顾点点头，好在明天不用上班。想起后座的人，他偏头安慰：“别太着急，先休息下吧，得开五六个小时呢。”
“睡不着…”黎然盯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她想不通为什么妈妈会突然病危，从来没听她提起过有什么病痛，难道一直都瞒着自己？
胡思乱想中眼皮越来越沉，她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
陶祈注意到，让小顾靠边停车。他走到后座，将外套搭在她身上，然后绕到驾驶座让小顾换去副驾。
“你也睡会儿吧，今天讲标辛苦了。”
小顾打趣说老板里属他最体贴，陶祈笑笑。
开到医院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小顾打着哈欠叫醒陶祈，又转身叫黎然。
黎然一睁眼看见已经到了医院，打开车门就往外跑，久坐的双腿有些麻木打了个趔趄，她稳稳身子跑进大楼。
病房外守着两个警官，确认了她身份后将门打开，她走近病床，妈妈闭眼躺在床上，左手打着点滴，右手被铐在病床上，嘴唇很干。
她摸摸妈妈的脸，又拉起被子将手铐盖住。
“妈……”
女人没有醒来，门外传来声响，一位警官走进来。
“黎然？”
“嗯。”她起身规矩站在病床旁。
“我是江县看守所的值班干警，情况是这样，昨天下午胡惠林身体不适在看守所医务室进行过治疗，傍晚突然呕吐，呼吸困难，我们就移送到了附属医院，当时情况比较危险，所以立马联系了你，现在已经差不多平稳下来。”
“谢谢您……检测出来是什么病吗？”
“心绞痛。具体的一会儿可以跟医生聊聊。”
黎然皱眉，谢过警察后坐回床边，将头靠在妈妈手边。
小顾和陶祈被拦在病房外，小顾透过窗户向里探了探，向陶祈提议外面去抽根烟。
“你早知道？”陶祈指黎然母亲坐牢的事。
小顾含着烟摇头：“刚知道，莉莉没告诉过我。”说到莉莉，他拿出手机给她报了平安。
“我只知道她俩是大学特别要好的朋友，毕业了也都在梧市打拼，上次拜托我给她介绍工作的时候我才知道有这么个人。”
陶祈吐出一口烟圈，回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有些莫名的愧疚：“之前我以为她就是眼高手低的姑娘，现在看来，也是为生活所迫。”
小顾点头：“听说她在酒吧工作，跟人拼酒，为了赚多点小费，不要命的。”
陶祈看着泛白的天陷入沉思。
两人抽完烟回到病房外，被告知黎然刚刚离开。小顾想要拨她电话才发现没有，他打给莉莉，莉莉很快发来一串号码。
电话响了很多声也没人接起，他皱眉看向陶祈，陶祈示意他再打一遍。
“喂？”黎然从办公室走出来，走廊两头的窗户都开着，一阵阵风吹进来惹得她不停打冷颤。
“黎然啊？我是小顾，你在哪儿呢？”
“我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往病房走。”
“哦好，我们在这边等你。”
黎然看见两人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神情难掩疲惫，她心里滑过一丝愧疚：“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坐火车回去。”
“再开五个小时恐怕就废了。”陶祈出声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提议有多愚蠢。
“啊对不起，或者我给你们先找个附近的宾馆休息一下吧？”说完她便向门外的警察询问附近有没有什么宾馆。
警察告诉她三公里左右有个小旅馆，她拿出手机想搜一下给他们预定。
“不用管我们。”小顾走上前按下她手机：“你跟我们一起去吃个早饭再回来吧。”
她一刻也不想离开病房，摇摇头道谢：“不用了，我一点没饿。你们去吧，吃好休息一下再回，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们。”
陶祈摁住还想再劝黎然的小顾点头：“嗯，有事给小顾打电话。”
黎然点点头，陶祈便拉着小顾离开了。
“你妈妈病危你能离开病床吗？”走出医院陶祈敲了小顾一脑袋：“给她捎点回来吧。”
梧市。
易晓坐在酒吧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黎然，酒吧的人说她今天当班，难不成翘班了？他发过去的短信也没人回，又玩消失？
易晓一直都知道自己对她太仁慈了，也许正是这份仁慈让她从不把他放心上。他拿起手机拨通朋友电话。
“喂，易哥，怎么了？”
易晓盯着门口看了几秒，下定决心般开口：“柏城的黎老爷子，是时候慰问一下了。”
他挂了电话又等了半小时，依旧没看到黎然的身影。他要了纸笔，写下一句话递给吧台让转交给黎然，然后离开了酒吧。
胡惠林醒来已经快天黑，看见趴床边的女儿睡得很熟，她抬手想抚摸，却被手铐束缚，铁打在床栏的声音吵醒了黎然。
“妈——”黎然握住女人的手，紧张地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胡惠林摇头，看着黎然微红的双眼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不用上班吗？”
“嗯，今天周末。”
“我……”女人盯着窗外有点迟疑。“可不可以……跟你爸通个话？”
黎然心里一紧，将露在床边的被角边往里塞边回答：“警察说了不能打电话。”
“哦……”
看着女人黯淡下去的眼睛，黎然抱住她安慰：“妈，爸现在挺好的，债也慢慢在还，您在牢里好好的，等你回来，我们……就可以过好日子了……”
胡惠林不吭声，看着外面漆黑一片。
黎然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这个时候除了莉莉没有人会找她。她拿出手机却看见一串陌生号码，犹豫着接起。电话那头故意抬高的音量让她皱眉，听清内容后她突然捂住电话起身：“妈，我出去接个工作电话。”
黎然慢慢走出病房，随即快步走到走廊尽头。
“你们在我家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人听到恢复声音的电话骂骂咧咧：“你还不了钱，我们只能来你家搬点值钱东西，哪知道你家除了个老头子什么值钱玩意儿都没有啊？”
“你们是谁？”黎然不知道父亲生前向多少人借过钱，也许只有易晓，也许有很多人。
电话那头砸东西的声音让黎然心里一紧，她大喊着让电话那头的人回答，喊了很久才有人重新接起电话：“去求易哥吧。”
电话“嘭”地挂断，黎然气得发抖，不守信用的易晓！
易晓看着来电冷笑。
“你难为老人有什么本事？！”黎然冲电话那边怒吼。
“我有什么本事？”易晓在电话那头笑了很久，“黎然，你以为我还是小时候被你瞧不起的易晓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