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将刚烫热的毛巾敷在黎然额头,黎然抬起手咕哝了几句又老实睡去。
再醒来时莉莉已经趴在床边睡熟,黎然轻轻转动身子脑袋却仿佛要裂开一般。窗外一片光亮,掏出手机看已经下午两点多,她揉揉脑袋,丝毫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双手架住莉莉嘎吱窝想要把她拉到床上去。手刚一用力莉莉便醒了,她看着莉莉傻笑:“我想把你抱床上去睡,太沉了。”
“嗯??”清醒的莉莉抬手就给了她一拳:“沉??”
她抱着胳膊佯装很疼,看到桌上的单向历突然提高音量:“你翘班啦?”
莉莉轻柔睡麻木的两只胳膊,没好气地抱怨:“还不是因为某人深夜买醉不省人事被陌生男子当街劫持,要没我估计今天就上头条新闻了。”
“我?当街劫持?”黎然张大嘴指着自己,脑子里完全没有这段记忆。她记得跟人拼酒……她记得莉莉去了酒吧……她记得……碰见了易晓。
“你昨晚去酒吧找过我没?”黎然希望这不过是做了个噩梦。
“去了。”莉莉起身将桌上的纸巾递给她:“我不仅去了,还去了两次!诺,这是昨晚那帅哥留给你的。”
黎然接过纸巾,上面写了一串号码和一个名字:穆砾。
“谁啊?”她翻过纸巾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字。
莉莉耸耸肩:“我电话给你的时候他接的,说你喝醉了,我才过去把你接回来。”
“不过你昨晚不是不上班吗?为什么又上了?”
黎然躲开她的目光往别处走:“……经理说人多想多卖点酒,双倍工资我就留下了。”
“哦……”莉莉没有追问,想要跟她聊聊小顾公司那工作的事,黎然打马虎眼把她往门外推:“知道啦,你先出去我换下衣服。”
黎然将门轻轻反锁,走到床前从床下拿出铁盒打开,里面是她攒了一年半的钱。她想过等妈妈出狱把这笔钱给她开始新的人生,也想过如果姥爷生病拿这笔钱应急,就是没想过要把这钱给死去的爸爸还债。
还债……这些钱连零头都不够……
她抱着铁盒靠在床边,盘算要不要再找几份兼职,想了很久,她终于从铁盒里拿出一沓钱,穿好衣服出了门。
跑到酒吧,经理说没有男人打听过她的联系方式,她电话给微微,微微也说没有。她很纳闷易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昨晚骂着说找了自己很久,却不追问她的联系方式。
罢了,这债想躲也躲不了,以后挣的钱,就一半存起来,一半还债吧。
黎然这样想着走出酒吧,经过门口那颗大树,发现原本围起来一圈的石头竟然少了一颗。
“这年头,石头都有人偷。”她摇摇头,从酒吧花园里拾了颗大小差不多的石头填进空位里,满意地离开。
她经过一家蛋糕店才想起来之前有个客人说自己开了家蛋糕坊,教小朋友们DIY。当时她很感兴趣,说有机会去试试,于是留了电话。
她掏出手机回忆了很久,才找到那位客人的电话。
“喂,你好?”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温柔,周围像是有小孩在吵闹。
“请问是柳小姐吗?”
“我是,您是?”
“我是‘觅光’酒吧的黎然,之前跟您喝过酒,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黎然显得很不自在。
“啊……记得。”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的回答让黎然尴尬,想必只是出于礼貌说记得吧。
“之前您说开了一家蛋糕坊,我可以来参观下吗?”
“可以呀,欢迎。”
挂了电话对方很快便将地址发给了她,结尾还附上了一个笑脸。
蛋糕店离酒吧有些距离,换乘了两次才到目的地。黎然站在店门口向里望,外厅没有人,她走进去才看到转角处还有一间房。
有人打开门从里走了出来,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举着沾满面粉的手停在门口看着她,她微弯身子跟小女孩笑着打招呼:“嗨。”
小女孩滴溜着大眼睛向后退了两步,看了她几秒后转身跑回里屋。她听见小女孩喊叫着:“柳阿姨,外面有个大姐姐——”
柳静出来便看见拿着包在外厅站得端正的黎然,看见自己略显生疏地鞠了一躬。“是黎然吧?”柳静笑着迎上前,“不好意思啊,正在教孩子们做糕点,手上脏。”
黎然忙摆手说没关系。柳静引她到里屋,屋子不小,四五个小孩围在桌前搓着面团。刚刚打过照面的小女孩从她进门便盯着她看,黎然下意识摸摸脸怀疑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平时主要就是教小朋友们做些饼干,小蛋糕。你家里也有小朋友想要体验吗?”柳静拿起面前小男孩手里的擀面杖,边示范怎么推开边询问黎然此行的目的。
黎然看着一屋的小朋友竟有点难以开口,她摸摸包不好意思地笑:“我……是想找个兼职,不知道您这儿需不需要……”
柳静明显被她的话惊讶到了,不过很快便整理了表情。她嘱咐小孩们几句便示意黎然外面谈。
“你……没在酒吧上班了吗?”
“在……不过我一般都是晚上上班,白天偶尔会做点兼职。”黎然以为她介意自己做多份工,连忙解释。
“那你怎么还在找工作啊?”柳静知道她们酒吧一工作到凌晨三四点的都有,白天一般都得休息。
“……想体验下别的工作,不过如果您这儿不需要也没关系。”黎然不想被追问太多,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柳静摸着手沉默,屋里小孩在叫,她起身往里走,走到里屋又折回门口,看着黎然说:“要不你挑一天来试试吧,记得把指甲剪一下。”
微微听说黎然白天又找了个工作,拉她到门外问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难事急需用钱。
“哪有什么事,就觉得挺有意思的,柳小姐人也非常好。”柳静告诉她蛋糕店不是天天都忙,小孩多的时候再去,按次结钱,虽然工资不高,但环境好,她可以做着再找找别的工作。不过最近酒吧的人越来越多,轮休减少后白天除了睡觉也没剩下太多时间。也好,能多挣点小费。
“你上次胃痛去看医生了吗?”
“啊…还没…后来也没痛了。”黎然想过去医院看看,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微微扔掉烟头:“你可别大意,我听说有家酒吧的一个姑娘,年纪轻轻得了胃癌。”
黎然笑笑,自己什么都不好,唯独这身体经得起折腾,从小到大没得过什么大病,像老天爷故意似的,让她好好活着体验这人间冷暖。
离上次见易晓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没有一通催债电话,也没听任何人提起有人找过她,他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想到这儿,黎然突然担忧地拨通老人电话。
电话响了很多声都没人接,她习以为常地反复拨,直到第五通才被接起:“做什么?”
电话那头没好气的声音让她省了寒暄直切主题:“最近易家人来找过你吗?”
“找我干嘛!”老人不想与她多说一句,“没事挂了!”
“那有别的人来找过你麻烦吗?”
老人不耐烦的反问她谁敢,语气一如既往的恶劣,黎然舒了口气。挂电话前还是不放心地嘱咐:“天气冷注意保暖,有人找你就电话给……”
不等她说完电话便挂断了,她握着电话就势坐在门口台阶上叹了口气。
脑海里浮起一些画面。小时候她稍一碰桌上的东西姥爷便会大声呵斥,她以为那些东西很重要,但亲戚家小孩将东西翻得一地都是,他却能很和气地告诉他翻完记得放回原位。奶奶生病吃很多种药,她帮奶奶分药,他只要看见便会上前把她拉开骂她别乱动,仿佛沾上她就触了霉头。
以前以为那是不喜欢,后来才察觉是嫌弃。
“你家老顽固啊?”
微微看她吃瘪的表情就知道,十有八九是给老家打的电话。她弯腰在黎然身旁坐下:“这些老人们啊,有时候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满足。”
黎然苦笑,不想跟别人谈论家事。
见黎然不答话,微微又点燃一根烟:“做到下月底,我就走了。”
黎然惊讶地回头:“为什么?”
“总不能老吃青春饭呀,该回家安定了。”她吐出一口烟圈:“之前遇到的那男人,说跟我结婚。”
黎然皱眉,微微嘴里的那个男人是“觅光”的老顾客,她并不相信他会真的娶她。
“微微,你可别太相信他的话,你没当班的时候他和小悠也喝过。”
“嘁。”微微冷笑:“你以为我是傻子啊。”
“来这里买醉的男人,谁不是装着秘密来的。那男人早结婚了,不过最近我才知道他还有个两岁的女儿。我这人接受男人女人渣,但实在瞧不起当了父母还渣的人。”
黎然脑子里晃过父亲的脸抿嘴:“为什么?”
“老公出轨你可以选择离婚让他净身出户,但孩子没有能力选择没有这个不负责任的亲生父亲。”微微斜睨她一眼:“就像白纸上面滴了一滴墨,你要么撕了那个角,要么丢了整张纸。”
“像我,当初什么也没做,后来才发现那坨墨竟然随着时间慢慢在纸上浸开,几乎快沾染了整张纸。”
黎然低头,她很少听微微讲自己的家庭。
“那你怎么回那个男人的?”
“我说'好'。”微微笑着与她对视,带着宛如小孩恶作剧成功的骄傲神情。
......
隔了几周再看见那男人带着花束走进酒吧的时候,黎然直觉是来给微微求婚的。
男人穿戴整齐,走到最里面的卡座坐下,花束放在桌上,伸手理了理领带。夜色渐深,客人陆陆续续光临,男人坐在角落不停抬手看着手表。黎然电话给微微却无人接听,她不知道这出戏要走到什么结局。
舞台歌声突然被打断,她回头看见微微扯过歌手的话筒笑着向乌压压的人群鞠了一躬:“有客人向我点了这首歌,献丑了。”客人们短暂地愣了一下又恢复正常,以为这不过是酒吧的特别表演。舞台的乐手也以为是特别安排,在微微的指示下弹起了歌曲前奏。
黎然回看角落的男人,男人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望向舞台,脸上挂满疑惑。《分手快乐》的前奏刚响起,男人便拉下了脸。
一曲完,微微侧身向看不清的角落笑着说:“分手礼物,在门口。”
那天酒吧外因为蓄意滋事扣留了几个人,其中两人便是男人和他老婆。
没等到月底,微微便被辞退了。走的时候与大家告别,经过红眼的黎然时,微微笑着凑近她耳边轻语:“催你债的那个男人,我找人打进医院了。”
黎然瞪大眼睛,想要追问更多,微微却摆手戏言:“以后,我们就别再见面了。”说完踩着高跟鞋踏出了酒吧,门外没有任何人在等她,黎然追出去,第一次挽起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孩:“我陪你走到地铁站吧。”
两人闷声一直走,走过最近的地铁站,走过繁华的街道,走过学校......走到一所老房子面前微微停下:“我到了。”
“嗯。”黎然放下挽着她胳膊的手。
房子面前有两个石墩,从结的青苔厚度可以看出年岁。微微坐在其中一个石墩上:“你觉得难么?”
黎然跟着她坐在另一边的石墩上,问她指什么。
“生活。”
黎然笑笑:“有时难。”
微微也笑了,印象里黎然永远是一副淡然的模样,除了那晚喝醉耍酒疯。
“难的时候可以找我。”
微微想起一年半前刚来酒吧,第一次拼完酒整个人都是飘的,黎然扶她到洗手间,她吐了半个小时出来发现黎然还守在门外。
黎然莞尔点头:“你也是。”
两人又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微微拍拍腿起身与她告别,黎然询问她什么时候回老家,微微说也许下周,也许下个月。黎然没有问为什么,微微也没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