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盈在梦里也不忘对她说教。
“练舞的时候你得集中注意力,眼睛盯着老师别老东张西望的。”
她耷拉着脑袋走在一旁,脚下踢着沿路的小石子儿,嘴巴嘟得老高都快碰到鼻尖了。
小盈顿住脚步看着她:“听见没?”
“听——见——了——”
“听见了你还不回答我。”小盈佯装生气轻弹了下她脑门,牵着她的手加快步伐:“咱们得走快点,天越来越黑了。”
话音刚落,一阵大风向两人刮来,眼前的路被黑暗完全笼罩。她想要握紧牵着小盈的手,却握到了自己的掌心。她惊慌地对着黑暗大喊小盈的名字,无人应答。风越来越大,刮起了路边的尘土落叶,她捂住脸艰难前行,嘴里不停呼唤着。
“小然!”风中突然传来小盈的声音。
“姐姐——”她顺着小盈的声音跑去,跑了很久也没有感觉声音更近。她停下想要转个方向,却猛地被一阵大风刮入冰冷的水里。
她在水里扑腾着哭喊,叫到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人应她。突然一双温暖的手抓住她的腰往上推,带着她游啊游,游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在她快筋疲力尽的时候看到了岸,她抓住岸边的枝桠努力向上爬,好不容易爬上岸,她转身想拉住托着自己的姐姐,可平静的湖面上,什么也没有。
小盈……小盈……小盈!
她猛地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回神,眼泪沿着眼角悄悄滑下。
这样的梦她做过很多次,每一次醒来梦境都历历在目,浑身发冷。她转身用被子裹紧自己,摸着怀里被挤成一团的布熊,静待身子暖和起来。
莉莉在屋外敲门,她没有理会。没多久,便听见莉莉打开门走进来。
“小然快起来,今天有面试可别忘了,这个部门老板我拜托朋友约了好几次才约上的。”
莉莉边说边走到床侧掀起被子,碰到她冰冷的手,她皱眉蹲下身把被子盖回去压了压。
“又做噩梦了吗?”
“嗯。”
莉莉隔着被子抱住她揉搓:“赶紧把你酒吧工作辞了吧,身子本来就虚还天天喝酒,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啊?”
“两条。”她从被窝伸出两个手指对莉莉笑,莉莉抓住她手塞回被窝:“得了吧,我看你耗得只剩半条命了。”
“今天面试你可正经点,听说这家公司不错的。”莉莉隔着被子也能感受到她的瘦弱:“等面试上了,你就可以规律上下班了。”
“钱多么?”
“钱你个大头鬼啊!”莉莉用力拍了几下被子:“好歹你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会不会算账啊?你现在挣快钱把身子整垮了,你得花几倍几十倍的钱去治你不知道啊?”
“哦……”她撇撇嘴不再和莉莉斗嘴。身子已经逐渐回暖,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亮光代表着今天天气不错。莉莉起身拉开窗帘,大把的阳光照进来,黎然仰头用力感受这令人向往的温暖。
她比约定时间早二十分钟到了,点了杯咖啡,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等待的间隙掏出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
“黎然?”
余光里出现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她迅速收起镜子起身:“您好,陶总?”
“陶圻。”
他在她对面坐下,整理衣角的同时看见桌上冒热气的咖啡扬了扬嘴角。黎然随他坐下,双手放在桌下隐藏那份拘谨,她顺着他的目光移到桌上的咖啡:“听朋友说您平时都喝咖啡,我……不喝咖啡所以不太了解,就问店员推荐了一款。”
“谢谢。”陶圻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眼前的女孩扎着高马尾,画着淡妆,衬衫很新,没有戴任何首饰。如果不是看过她的简历,说她刚毕业他也相信。
“我看了你的简历,田成外国语大学毕业。”
“嗯。”
“大学做过很多兼职。”
“嗯。”黎然与陶圻对视,脸上挂着不太自然的微笑。
“为什么毕业了没有立马工作?”
黎然的目光挪到旁边经过的服务员身上,很快又笑着转回桌面:“家里老人身体不太好,回家待了段时间。”
“你有什么专业技能?”
黎然愣住,右手藏在桌下用力搓着左手食指。她脑子里迅速闪现加入学生会时面前坐着一排学长学姐询问她有什么特长时的场景。
当时她怎么答的?
-我……会跳舞。
-可以展示下吗?
她没跳几下便扭了脚,学长学姐都安慰她没关系,但后来入选名单上也没有她的名字。
……
陶圻看着眼前略显紧张的女孩放缓声音:“听小顾说你英文不错,简历上也看得出。”
黎然回过神:“相较别的科目英语算最好了。”
小顾向他推荐黎然的时候,说她是个外向也肯吃苦的姑娘。能不能吃苦他看不出,但眼前的人显然不太“外向”,甚至有点“冷漠”。
“我部门在招项目协调,需要有较好的英文能力,也能吃苦。”
陶圻停下来等她接话,她握着玻璃杯盯着某处,像在思考什么。
“可以问下薪资吗?”黎然看向他。
陶圻看着她眼里的迫切有些诧异,那不是对这份工作的期待,而是对钱的渴望。
他喝了口咖啡掩饰那丝失望:“如果录用,三个月试用期期间工资三千。通过试用期,五千。”
“涨薪快吗?”黎然在心底快速地打着小算盘。
“有的人资质好,适合这个行业,涨薪自然快。”
陶圻看到这里觉得已经没太大必要继续聊下去,他不知道小顾从哪里找来这样的人,哪怕公司再缺人,他也不会胡乱招一个进来。他不喜欢一心向钱看的人,尤其是没有一点资质却不自知的人。
“但我觉得你不太适合。”
陶圻从包里拿出钱放在桌上起身:“谢谢你今天的时间,咖啡我付了。”
黎然盯着桌上的红票,起身挡住要离开的人:“不,应该是我谢谢您今天的时间,咖啡我请了。”
说完,她快他一步走出了咖啡店。
陶圻站在原地,看着玻璃外经过的女孩皱眉,心想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浮躁,也越来越有自尊心了。
黎然拿出手机拨给莉莉,刚响一声便被接起:“喂,怎么样?面试完了?”
她努努嘴抱歉:“对不起啊莉莉,砸了。”
“……怎么会呢?小顾说他们老板人很好的呀,不看资历的。”莉莉拿着电话跑到办公室外的阳台,怀疑小顾是不是说了瞎话。
“是挺好的,我不太好。”
黎然想着他说出的薪资,虽然心里盘算着也不太想去,但被人先行拒绝了也不好受。她颓然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儿,想想刚刚他掏钱出来的样子心里一股气用力传到脚尖。
“嘭。”短促的声响让她抬头,刺眼的阳光让她条件反射闭上眼。
“父母没教你路边的石子儿别乱踢吗?”
她睁眼看见高出自己许多的男人走近自己,双手揣兜,外套上胸口下方的位置有被石子儿袭击的痕迹。
“啊……对不起。”黎然弯头道歉,男人没说话面对她往后退了几步,脑袋微晃了晃,突然抬脚做出踢出去的动作。黎然下意识地转身一躲,背后却传来男人爽朗的笑声。
“逗你玩。”他经过她时凑近说了句,黎然抬头想反驳男人却已经走远。
“喂?喂?”莉莉对着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呼喊,黎然拿起电话往地铁站走去。
跟莉莉结束通话,黎然赶在地铁门关上的瞬间滑了进去。她偏头倚坐,看窗外掠过的广告牌,上面的女人笑容灿烂,露出一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
她想起儿时跟玩伴扬言要做明星的大话,她记不清她们有没有笑话她,但后来她把这话说给家人听,姥爷冷哼了一声,她记得很清楚。
地铁靠站,大量人群涌入,她护着包把腿往里收了收。站在门口的老婆婆硬是被人挤到了她面前,她起身想要让座给老人,却被旁边的女人抢占先机,身手敏捷得如同土里的泥鳅。
她瞪着女人,女人瞟了她一眼低下头看手机。
她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她也总是当作没看见,可今日的沮丧容不下更多的灰暗。
“麻烦你起来,我是让给这位老婆婆坐的。”
女人看着手机不吭一声。
“喂。”黎然伸手挡住女人的手机屏幕,女人生气地抬头叫嚷:“你干嘛?”
“麻烦你起来,让老婆婆坐。”
“凭什么?我乐不乐意让关你什么事儿?”
“你——”
“姑娘,算了。”老人搭上女孩肩膀劝阻:“我只有两站。”
黎然不再吭声,一手抓着把手一手护着老人。
拥挤的人群随着列车刹车的惯性推着她和老人往旁边晃动,黎然拉住老人保持平衡,女人旁边坐着的中年男人突然看她一眼又往下瞟了瞟,像在打量着什么。黎然挪动脚步回瞪男人一眼。
“谢谢你姑娘。”列车到站,老人往外走,黎然侧身尽量给老人让出较宽的位置。抢座的女人突然站起身,白了黎然一眼往外走。
“老鼠屎。”
黎然咕哝着坐回原来的位置,透过缓慢合上的地铁门,她看见老人和女人在靠近扶梯的柱子旁停下,没来得及仔细看,车便开了。
摸着包的瞬间她的心便凉了。
拉链拉了一半,漏出的口不大,但足以看清里面除了一支口红和一包纸巾别无他物。
身旁的男人起身坐到另一个空位,她盯着地铁里的电视屏幕无奈地笑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多的是老鼠屎啊。
她想了想钱包里的东西,除了证件,就只有不足一百的零钱。
她摸摸衣服口袋,手机还在。列车停站,她背着空荡荡的包下了车,她没有看这是哪一站,也没有看是哪个出口,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向外走。
没走多远,兜里的手机便像是证明存在感般地响了起来,她停在一棵树旁接起电话。
“黎然,今晚有空吗?”同在酒吧工作的微微在电话那头难掩兴奋。
“怎么了?”黎然将脚下的石子儿踢到街对面。
“今晚有个公子哥包场,经理让咱有空的都过去,除了小费双倍工资!”
黎然抬头:“纯喝么?”
“那当然了,我微微什么人,能给你使坏吗?赶紧来啊。”
“嗯,谢了。”
挂了电话,黎然拦下一辆出租,给莉莉发了今天晚点回去的消息。
莉莉刚挂了跟小顾的电话就收到黎然的信息,气不打一处来。
“喂,黎然,你真想把我气死是吗?”不等黎然吱声,电话那头的莉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想起小顾转述的话她甚至觉得有些丢人:“人家说你只想着钱,没想工作!你怎么想的啊?”
黎然闭眼靠在座椅上轻柔鼻头,想要插话却无从说起。
“你毕业已经快三年了黎然,越往后越没有公司要你这种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的白痴!”
“让你面试好好的,人家都没开口为难你没有工作经验,你倒好,开口就是钱,你还以为是刚从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吗?”
“总不拿我的话放心上,你想想除了我谁还会惦记给你留意工作?我又不是你妈你爸!”
“哦对,你没有了爸,妈也还关着。你就这样破罐破摔吧!”
“嘟——嘟——嘟——”
电话突然断掉,莉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刚刚脱口而出了些什么混账话。
黎然看着电量过低自动关机的手机,耳边还回荡着莉莉那句“没有了爸,妈也还关着。”
肚子突然隐隐作痛,她蜷起身子靠在车窗上,看路过的高楼大厦。突然就觉得很累,这一天明明只过了几个小时,却宛如过了半辈子。
她不怪莉莉说出难听的气话,因为这个城市里除了她,没有人再对她掏心掏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