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那边的女人头上又多了几根银丝,但面容看起来比上个月要精神一些。她依旧如往常一样不看黎然,黎然第一次收起笑容,看着她的银丝发呆。
她回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妈妈不再拥她入怀笑着说她是贴心小棉袄,什么时候开始她总躲闪自己的目光。
“妈,你是不是特别恨我啊。”
胡惠林抬头,黎然看着她自顾自地笑了:“恨我把小盈弄丢了……”
胡惠林红眼看向一旁,小盈葬礼上响起的那句话又浮上耳边:
都是因为黎然,小盈才会死。
她逼自己不去想,可这句话就像缠在脚上的藤蔓,时时提醒着她不要忘记。
“我总想,以前老唱歌给我听的妈妈什么时候开始不哄我睡觉了,也不再问我学校发生了什么新奇事,有时连我受了伤也看不见……”
“还记得那次我不小心打翻了热水杯被姥爷拎着骂了好久,我看见你站在厨房里,怎么就不出来呢?哈哈,后来还是奶奶发现我手臂被烫红了……诺,你看,这块疤。”
黎然伸出左手挽起袖,那块颜色逐渐淡去的疤痕躺在手臂上安安静静的,仿佛只要不提起,它就不存在。
胡惠林猛地起身转头,跟看守员申请回房。
“妈——”
黎然对着停住的背影扯出笑容:“保重身体。”
好好活下去。
胡惠林离开了,黎然抚摸着手臂上的疤痕,不想哭,眼泪却无法控制地往下掉。
监狱外面阳光灿烂,她闭眼用力吸了一口温暖,将眼角的泪用力抹去。她拨通穆砾的电话,有只小鸟落在她面前,她蹲下身用小石子儿轻轻扔它,对电话那头的人轻声开口:“有空吗?”
穆砾将琴放到一旁,走到窗户前:“嗯。”
黎然在地上胡乱画着,电话那头追问有什么事,她扔掉石子儿语气欢快:“想请你吃饭。”
……
她仔细将飘带绑成好看的形状,又拿起笔在包装上画了几笔,抱起左右看看,满意地出了门。
她定了以前跟莉莉一起来过的川菜馆,人很多,她被分到了角落不太舒适的位置,她跟老板商量换个宽敞些的位置,却被“高峰期不换座”为由怼了回去,她撇撇嘴坐下,将礼物小心放在内侧。
穆砾走近时她正在点菜,头顶暗下来的光她以为是服务员走近,指着菜单点了一通,后察觉不对劲抬头才发现穆砾正看着她憋笑,眼里满是得逞的神情。
“幼稚。”
穆砾走到对面坐下,她唤来服务员快快点了菜,趁菜还没上,她将礼物拿起递到他面前:“送你的。”
“什么?”
黎然将包装盒转了半圈,他看见面向自己的那一面画着一把小提琴:“你会画画?”
“小时候学过一点。”
“嗯……画功……稚嫩。”
他解开蝴蝶结,撕开包装,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个小提琴挂件。
“谢谢。”
黎然笑笑,问他肩膀的伤怎么样了,穆砾侧过左肩:“你拍拍。”
黎然愣住,看着他的侧脸和凑过来的左肩有点晃神,抬手拍了拍,穆砾佯装疼痛收回了肩。
“没事吧?”黎然紧张地起身到他身旁。
穆砾放下揉肩的手对她笑:“逗你的。”
黎然白了他一眼回到座位,拿起茶壶替两人斟满了茶。穆砾观察着眼前的黎然,他很少见到酒吧以外的她,褪去了浓妆和谄媚,眼前的她就像是刚从校园走出来的大学生。
“你这样挺好的。”
黎然放下茶壶抬头,穆砾盯着她面带笑容,她心底划过一丝迟疑。服务员吆喝着上菜,黎然低头将茶杯推到他面前,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我从酒吧离开了。”
穆砾有些意外,问她什么时候的事。黎然看着他惊讶的样子,确信穆砂儿没有将自己被辞退的事情告诉过他。
“前两天。”停顿了下黎然又补充:“酒吧工作不太适合我。”
她说起谎来,有时连自己都信。
穆砾拿出桌内的筷子递给黎然,心情有些莫名的愉悦:“之后打算找什么工作?”
黎然偏头望着窗外,思考了下看回穆砾笑问:“不如做你的助理吧?”
穆砾挑眉,还未答话黎然便摆手说开玩笑别当真。
“好啊。”
黎然的筷子停在嘴角,她看着他想看出端倪,他的表情却坦荡无比。
“原来拉小提琴还能有助理?”
穆砾笑笑,夹起一块辣子鸡:“谁说我只是拉小提琴的?”
……
黎然站在舞台前,几位穿着统一服装的人背对着她扭着身子,从发型和身材来看都上了年纪。她们手里的抹布被当作道具时而搭在肩上时而藏到腰后,尖着嗓子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台词,有人拿过抹布掩面装作哭泣,几位围上前安慰,刻意放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滑稽。
身旁的穆砾发出一声短笑。笑声很浅,但还是立刻被台上的几位“演员”捕捉到,她们迅速转身,看见穆砾尴尬地笑着鞠了一躬,穆砾摆手。
“你们演得很好哦。”
台上的大婶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哟,见笑啦。擦累了我们就照着那些年轻姑娘们演了起来,劳逸结合一下。”
她们的目光转到黎然身上,试探性地问:“这位看着眼生,是新招来的演员吗?”
“嗯,算是。”
黎然转头看着穆砾想打断,穆砾冲台上道了句辛苦便拉着她离开了舞台。
“我做不了演员。”
穆砾看她认真的模样笑:“在她们眼里,只要在剧团工作的,都叫‘演员’。”
“哦……”
穆砾将钥匙递到她手中:“这把是刚看过的百花剧场的钥匙,另两把是楼上练习室的钥匙,两个练习室通常一个给话剧,一个给舞团,有时两边都用来排话剧或者舞蹈。”
“舞……团?”
“嗯,我们有自己的专业舞团,除了排些歌舞剧以外,偶尔也会出去比比赛。”
黎然手里的钥匙有些发烫,心脏也不受控制地跳得很快。哪怕知道与自己没有关系,但听到那两个字还是不由地心悸。
“剧院还有别的合伙人,也不太好直接……”
“没关系。”黎然抬头微笑:“能给我这个尝试的机会已经很感激了,试用期不过也没关系。”
穆砾看着她一脸真诚的模样拍拍她脑袋笑了:“我想说不太好直接让你做我助理,你就做整个剧院的后勤助理吧。之前负责后勤的人怀孕辞职后这位置就一直空着,你来了正好,不需要试用期,我相信你。”
黎然低下头握紧手里的钥匙,她不想直视穆砾的目光。这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如果老天爷看她可怜要给她点甜头,那她祈祷这甜头可以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