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妇离家
春节刚过的长江边,江风带着滞重阴冷的水汽,从江面上迅疾而来,掠过岸上的枯草扑向远处的树木及建筑,发出低沉的如泣如诉的声音。
码头上行人寥寥,由于还在春节之中,各种商船和货船都收帆下锚,呆在各自的水域享受节日的安适。只有那两座高大的塔吊伸展着瘦长的臂膀,没奈何地定格在阴沉的天空下。没有了忙碌的码头工人的操作,那些庞大的物件都显得的突兀和笨重。
码头附近的柏油路上,缓缓驶来一辆老式的福特轿车,响了两声喇叭之后,停在一座三层西班牙式的花园洋房前。
车门开处,走出一位身材窈窕、婀娜多姿的美少妇。由于冷,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银鼠皮大衣。
她叫杜心舟,是汉口三江水运公司老板杜大江的独生女儿。
“小姐回来啦!”
缠枝大铁门开了,管家蔡老六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小姐,外面冷,快点进屋去!”
杜心舟笑着答应:“好的。蔡叔,请帮我把行李拿上。”
就在蔡老六帮着司机从后备箱拿行李时,从洋房里蹿出一个身穿练功服、圆脑袋红脸膛的少年,一蹦三跳奔向杜心舟,嘴里喊着:“心舟姐,我来!”
杜心舟看着少年淌着汗水、热气腾腾的脸,怜爱地说:“心龙,你怎么不落汗就出来啦?小心伤了风!”
杜心龙得意地:“我才没那么娇贵呢!大爹说你中午才到,我不信!就在练功房里等你,果然让我等到了。哈哈-----”
杜心舟用手绢擦擦杜心龙脸上的汗水:“果然是我的好弟弟!”
杜心龙从蔡老六手里接过行李,方才让管家气喘吁吁的两个大皮箱,杜心龙很轻松地就拎了起来。
洋房一楼的客厅宽敞豪华,西洋装饰的水晶吊灯、真皮沙发、暖色调的油画与本土的神龛香案、竹椅藤筐相依相守,显示着房主人新晋的暴发以及审美的凌乱。透过明亮的落地窗,可以看见江上的一艘外国公司的油轮,正响着“突突”的马达声,吐着黑烟在灰云下顺水而行。
客厅里的接待区域,一架壁炉闪着红光,干燥的花楸和山毛榉树木块,在燃烧中发出好闻的树脂的清香。
“好暖和啊!从腊月我就开始想家里的壁炉了!”
此时的杜心舟,已经脱下了银鼠皮大衣,露出里面的浅粉色洋装,荷叶边衣领和宽松的泡泡袖,衬着她满月一般的圆圆脸更加雪白柔和。
保姆张嫂及时地送上杜心舟爱喝的茉莉花茶。
杜心舟一手端着精致的茶杯,一手掀开盖子,俯身轻轻地吹拂着上面的热气。炉火映着她细而弯的眉毛,一双虽然不大却妩媚内双的眼睛,红润小巧的嘴唇,一只仿佛玉琢般的圆润鼻头,两边的鼻翼如同灵动的燕子的翅膀,随时可以腾飞。
杜心舟酣畅淋漓地喝了几口茶,猛抬头,爸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客厅。一向粗喉大嗓,有着湖北男人燥烈脾气的杜大江,此时却闷声不响,窝在沙发上抽水烟。母亲杜李氏则泪眼汪汪,把手里的一个小包裹不停地系好又解开。
杜心舟知道父母的心情,却故作轻松:“爸,妈,你们这是为么事呀?我又不是一走不回头了!”
杜心舟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母亲竟然抹起了眼泪:“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听人说湖南那边天天干仗,满地都是尸体,你要是半道上出个差错,我还怎么活啊------”
“砰砰砰-----”
杜大江用水烟杆敲着沙发扶手:“喂喂,你个老娘们,孩子还没走,净说晦气话。我家女娃子福大命大,一定能够顺利到广州!”
张嫂见状,及时地走了过来:“老爷、太太,开饭啦!今天我特地做了小姐爱吃的长湖鱼糕和莲藕炖排骨,大家都尝尝啊!”
餐厅里,已经是菜香四溢。
长方的餐桌旁,分别坐着杜家四口。张嫂在一旁殷勤照拂。
“俗话说三六九,出门走。今天是正月初九,小姐出门一定顺风顺水,大吉大利。来来来,多吃点,到了广州可就吃不着啦!”
张嫂厨艺好,嘴巴也甜,对就要出远门的杜心舟殷勤备至。
杜心舟大口吃着鱼糕:“嗯,好吃,好吃。谢谢张嫂。”
杜大江也举着筷子,招呼杜心舟吃饭,并且把那盘腊鱼推到杜心舟面前。
“娃子,这是爸爸专门为你留的腊鱼,在船上晾了半个冬天呢!”
杜心舟嘴巴好忙,在不停地咀嚼当儿对父亲赞美:“真香。爸,在江上晾的鱼,跟在平地上味道就是不一样啊。”
“那当然!这可是原滋原味的长江的味道啰!”杜大江高兴地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杜妈妈却有些担忧:“太咸了,这半道上要喝多少水呀?”对杜心龙道:“心龙,一会儿再多装两瓶水。”
杜心龙正在埋头对付一只大闸蟹,头也不抬答应着:“唔,好,好。”
杜大江哈哈大笑:“我的傻老婆,真是没见过世面。我给心舟定的是包厢,火车上最高级的,有人专门给端水沏茶,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杜妈妈不仅不恼,反而抿嘴一笑,以柔克刚地怼了回去:“呸!你们男人整天走南闯北,却把女人困在家里围着厨房转,还骂我们没见过世面。回头我也要坐火车,坐包厢!”
杜大江一副模范丈夫的大度体贴:“好!给我的夫人定个包厢,享受享受贵族待遇-----”
杜妈妈用手指着丈夫:“你可是当着张嫂和孩子们的面说的啊,要是说话不算数----”对张嫂和杜心舟、杜心龙“你们三个都要给我当证人,现在是民国了,不是有法院吗?我到法院告他去!”
杜心舟乐得差点喷饭:“对,我们一起告他,罪名是----“杜心舟故意托着下巴做思考状。“罪名是----不遵守夫妻协议,请求罚老爸跪三晚上搓衣板!”
大家一起笑起来。冲淡了方才离别的感伤。
笑够了,杜大江正色起来,对杜心龙道:“心龙,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杜心龙已经消灭了五只大闸蟹,抹干净嘴角的蟹黄膏,朗声回答:“都准备好了!”
杜大江:“阿龙,姐姐的性命就交给你了!一路上要小心行事,不能还像在家里一样调皮乱跑。”
杜心龙一挺胸脯站起来:“大爹,我从小没有父亲,是你把我养大的,教我武术,还送我去念书。我就是豁出性命,也不能让姐姐受苦遭罪!”
杜大江满意地点头。
午餐后,杜大江有些微醺,倚在沙发上休息。
杜妈妈帮着女儿收拾行装,试图把那个小包裹塞进已经满满当当的皮箱里。
“妈,这是什么呀?不要不行吗?”
“不行,这些东西你做不来。”
母亲解开包裹,原来都是婴儿的小衣裳。
杜心舟立刻羞红了脸。“妈,你真是的。”
“都过门都三年了,也该有个动静了。”
杜妈妈神情里满是对女儿的期待
杜心舟芊芊十指捂住脸:“他不是老不在家嘛!”
“这回你守住他,可不能落空了啊,妈早想抱外孙子了!”
“妈,别说了----”
杜心舟撒娇地扑进母亲的怀里,客厅里充满着只有母女之间才有的喁喁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