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变身太奶奶
汉口沿江大道好百年饭店,李蕤君已经入驻三天了。
三天里,她昼出夜归,去寻访当年的码头和太奶奶娘家开办的水运公司遗址,但一样也没找到。
她在资料里看到的码头,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纪中叶的1861年。当时汉口刚开埠,货船比较小,沿江的码头也是狭小简陋,物资全靠人力装卸,但比起陆地运输还是节省了不少人力物力。后来,美、英、日属下的公司纷纷挤进来抢长江上的生意,李鸿章决定组建招商局,把分支机构设在了汉口,码头上才有了一些简单的机械装运和燃油的货轮。
而如今,作为国家的水铁联运主枢纽港,仅汉口港区就有码头泊位13个,最大靠泊能力12000吨级,一次系泊能力70万吨,设备最大起重能力50吨。
一百年间发生的云泥之别,李蕤君就算踏破铁鞋,肯定是难觅旧时痕迹了。
太奶奶少女时期的私家码头和三层小洋楼,在历史的变迁中早已荡然无存。唯一的线索是,太奶奶曾经说过,在小洋楼里,她能清晰地听见江汉关钟楼报时后大铜钟散发出的一波波余韵。以此,李蕤君断定,那个码头就在沿江大道江的水门附近。
老照片里的水门呈拱形,城墙厚实坚固,门内车来人往;水门内的小巷古雅幽静,一家门前还挂着“平安旅馆”招牌。
当年的水门早已消失。沿着当年通往水门的路线,李蕤君走进水门内的街道。正在逐步进行翻修的巷子,青石铺就,曲曲弯弯,安静而悠长,十分的古韵盎然。李家的老宅,在第三条巷子里,是一座带着天井的两进院落,房子虽然不大,却很精致,只是几十年来,老宅几易其主,又缺乏修缮,看上去十分的破败荒芜。
后院的大卧室里,梨花六柱的藤床、八仙桌、太师椅、梳头台、洗脸架均在,那是太奶奶和太爷爷居住过三年的婚房,那些物件,就是在卧室的夹壁墙里发现的。
院子里,建筑工人在忙碌着自己的工作。本着修旧如旧的原则,工人们干活时都十分谨慎。
这一天,李蕤君如约见到了当地相关部门人员,科长老胡,科员小岳。
小岳把一只皮箱小心翼翼放在八仙桌上。打开皮箱,里面是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裹,再打开油纸,是一块锦缎面料,面料里,整齐地折叠着一件银鼠皮斗篷,斗篷里,平躺着一封信和一双小小的只有两寸的婴儿绣花鞋!
由于年代久远,原本雪白的皮草已经僵硬发黄,那封竹纸做的信笺也变得很脆一碰就碎,而那双绣花婴儿鞋,鞋面的五福图案依然鲜明生动。
胡科长告诉李蕤君,发现那只皮箱的时候,民工以为是破烂差点被扔掉,是有些文化的工头发现里面的东西不一般,及时报告给了上级。
李蕤君一眼就认出那件斗篷,这不就是太奶奶披在旗袍外面的那件银鼠皮斗篷吗?那封信上清秀的蝇头小楷,更是太奶奶的笔迹啊!至于那双婴儿绣花鞋,难道,是爷爷穿过的?爷爷不是躲避白军的搜捕,被送到乡下寄养了吗?
李蕤君的心情异常激动。这些李家的宝贝,是李家的生命传承与爱情的见证,如今能够重见天日,乃是太平盛世中的奇迹啊!
看过李蕤君带来的老照片和老资料,胡科长也是非常激动。提出银鼠皮斗篷和婴儿鞋可以让她带走。但那封信是杜心舟写给丈夫李子华的,是重要的历史文物,要做修复和防腐处理,李蕤君只能拿走复印件。
李蕤君表示理解。
公事办完,胡科长和小岳离去。
暮色四起时,工人都下班走了,李蕤君却没有离开。
她独自徘徊在老宅里,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睹物思人,嗟叹不已。
那卯榫的梁柱,那菱花的窗户,那凉窨的青瓦,那清亮的穿衣镜-----静默里似乎有着神秘的灵性,在真正的主人到来的时候,纷纷向外散发出陈年的气息,仿佛在讲述当年那对恩爱夫妻的锦帷绣幔,巧笑顾盼。
李蕤君觉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回到一百年前。
夫君:
分别已半载,一切可安好?子夜里,不能寐,凝望窗前之月,相思如火。惟愿卿心似吾心,萧剑人生同报国----
夜来了,很暗,很静。
隐隐地,有涛声传来,一声。又一声。
李蕤君独坐在天井里,头上,是一方深邃的夜空,繁星闪烁;脚下,是一口幽暗的古井,泉水清冽。井口,还有一架辘轳,那经过无数双手拽过的井绳,结实而光滑。
李蕤君把一只木桶挂在井绳末端的铁钩子上,试着去打水。
昏暗中,她发现一个身影从穿堂飘过来。
那身影嫋嫋娜娜,莲步轻移,无声无息的。
李蕤君吓了一跳,大声喝道:
“你是谁?”
身影似乎没听见,飘飘然进卧室去了。
李蕤君大着胆子跟着走进卧室,试图打开屋顶上的白炽灯。
“如果是鬼,灯光下,她会遁形的。”李蕤君心想。
然而,由于维修施工,屋里的电源早已被切断了。只有街道上的路灯光,透过菱花窗照射进来。
菱形的光斑下,那身影依然在,而且是活生生的一个女子,一个民国装束的美女,站在穿衣镜前。
“你到底是谁?”
李蕤君继续喝问。
女子不回答,只是对着镜子端详自己,不时拢一下额前的碎发。
“您不说,我也知道。”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的李蕤君,言语中充满晚辈对长辈的尊敬与仰慕。
美少妇回过头,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赞许。
“您是我的太奶奶杜心舟。”
美少妇点头,随即又摇头。
这个举动让李蕤君很疑惑。
“您到底是不是呢?”
美少妇依旧不言语,扭转身朝屋外走去。
李蕤君也跟着朝外走,她已经不再恐惧,那是她的亲人,她是多么希望知道太奶奶经历的一切一切。
美少妇穿过回廊向前院走去。
此时,夜已深,江上的涛声似乎更响了,一只鹧鸪带着满是睡意的惊叫振翅而起。
昏暗里,李蕤君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服装变了,不是白T恤牛仔裤运动鞋,而是改良旗袍银鼠皮斗篷红色高跟皮鞋。而且那旗袍腰身有点紧,勒得她的胸口有些发闷。
整理好旗袍,再看前面,太奶奶杜心舟已经不见了,空寂的回廊里,只有她自己,只有她咚咚急跳的心脏的陪伴。
手抚胸口,李蕤君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片刻,她回到后院卧室,再次站在那面穿衣镜前。
大镜子里的人,是她,又不是她。
她知道,自己和太奶奶已经融为一体,重新回到了一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