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涮羊肉是肃金开国汗皇的发明。寒期时,行军打仗带的牛羊肉,冻得邦邦硬,烤来吃外糊内生,用弯刀削成片,沸水稍煮即熟,佐以酱料,是一等一的美味。
沸水煮肉,在大萱国自古有之,并不稀奇。但炖与涮、大块与薄片之间的差别,却带来颠覆性的改变,甚至在战场上拉开差距。
士兵吃得好,打仗打得巧,士兵吃得快,冲锋不用拽。
高宗时大萱对战肃金,战斗力悬殊,十战九输,竟有朝臣将原因归究于军粮。说萱军刚一埋锅造饭,肃金人就来偷袭,来不及煮肉,将士们仅靠粥米,整日无精打采。吃素的哪里打得赢吃肉的。
大萱连丢九路,弃国都冠霞城,南迁临安,龟缩江南,这么大个锅,羊恐怕背不起。
德宗中兴,大萱第一勇士,准太子赵铉赫带兵时,借鉴肃金人的这一吃法,炽燎军的机动性和战斗力得到大大的增强。涮羊肉的标准吃法也不胫而走,不仅传遍项夏、海东海西,连临安城里都有不少馆子主营此菜,其中最有名的便是七同斋。
据传,七同斋的几位股东,都曾是行伍之人,在准太子帐下的火头军听令。死里逃生后,卸甲归田,联手创办七同斋。
十五年前,邙戈雪山,赵铉赫亲率八千精锐阻击肃金项夏联军的追击,殿后掩护宽王领大军撤退。琵琶冰原,八千壮士与准太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随大军后撤的炽燎军辅兵和火头军得以幸免。
赵铉赫在军中威望甚高,深受将士们爱戴,都说他贵为皇长子,却身先士卒,武艺高强又平易近人,虽治军甚严,但与将士们打成一片。炽燎军战斗力惊人,一度令肃金人十分头疼,是萱国大军中最精锐的存在。
有食客说,店名是为了纪念准太子将军和八千同袍,以寄哀思。准太子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同心同德,将士们追随将军,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谓之“七同”。
夏末秋初,并非吃涮羊肉最火爆的季节,而且也过了饭点儿,可七同斋的堂座和楼座却没有空桌。小二见来了大买卖,只得引着众人在阁楼的账房旁加座。
海西的侍卫们和小七仙陈酉混在一起,挤坐两桌。大家都知趣儿地回避,让宣凭独自接受乔摘雪的质询。
可吃着吃着,众人不禁疑惑,怎么画风不对啊?倒是乔摘雪时不时地抹抹眼泪,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金蝉将视线从那二人身上收回来,不解地问:“小柚子,你跟郡主都说啥了?没出卖凭子吧?”金蝉问。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能叫出卖呢,我是替凭子坦白,争取宽大处理。你想想,人家郡主以诚相待,咱不能藏着掖着吧,我对着这口铜锅发誓,只陈述事实,绝没添油加醋。”陈酉嘴里嚼着肉,信誓旦旦地说。
同桌的洛玲笑而不语,陈酉连忙起身,给洛玲夹了一筷子肉:“洛大侠,吃肉吃肉。”
“郡主,没白疼你。”洛玲正色道。
“意思就是全招了呗?”金蝉见状,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晚交代,不如早交代,早交代,不如全交代。以后嫂子们凑一桌,你怎么办,是装傻还是装不认识?纸里包不住火,不喜欢凭子的,也就知难而退了,留下的都是真感情。”陈酉说得头头是道。
“小柚子说的也对,哥几个在这个问题上,不能给凭子打掩护,要充分暴露问题,免得积重难返。”黄雀一本正经地说,众小弟兄纷纷点头赞成。
一张双人桌,桌上升起腾腾白雾,圆圆的铜锅,这一头是宣凭,那一头是乔摘雪,鹊桥相会也不过如此。宣凭莫名地想起,先生说的朦胧美。
“你怎么不早说呢?”乔摘雪埋怨道。
“你也没早问啊。”
“我早问,你就会说吗?”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会说。”
“现在问吧?”宣凭坐正身形,拭目以待。
“没什么要问的了。”
宣凭:“……”
“香茗的事,包我身上了。”乔摘雪说着一拍胸脯,不容争辩。
正在这时,掌柜的走出账房,手里擎着算盘,路过宣凭乔摘雪这桌,走出一丈后,他猛然回头,盯着宣凭的侧脸,双眼睁大,两肩微颤,啪的一声,算盘坠地,算珠崩散,弹落一地。
一枚弹起最高的算珠,蹦蹦跳跳奔向宣凭。少年人余光一瞥,手腕翻转,在半空中用筷子将算珠夹住。
茱萸观的弟子们和海西的侍卫,纷纷俯身将散落的算珠捡起来。
“掌柜的,你这生意太好,算盘都炸了。”陈酉打趣说。
“岁岁平安。”宣凭笑道。
“都坐着别动!四喜,把好肉都给这三桌上上来。”掌柜激动地说,唤来一个跑堂小二,小二微怔后撒脚如飞,前去端肉。
掌柜的慌慌张张,显得不知所措,对着宣凭和众人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坐稍等,转身下楼,向后厨跑去。
“队……正!”掌柜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咋啦老万?狗撵腚似的。”一个宽面阔背,膀大腰圆,熏肉脸色的汉子,颈挂围裙,端着汤勺,边吹边问。
“彤云寨所说不假。”掌柜的笃定道。
“咋又想起这事了,栾青山那闺女又来了?我跟你说多少回了,向前看,做好咱这买卖,过好日子,将军在天上看着咱呢。栾校尉还是没走出来……”那人自顾自地说着,尝了口汤,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大勺!”掌柜的吼起来,惊得宽脸汉子手一抖,热汤烫了嘴。
“你去堂上看看!”老万板着脸说。
“看个锤子看!十五年了,该回来的早回来了,你咋不面对现实呢,咱们天天做着将军喜欢吃的饭,就跟天天和将军在一起一样!”王大勺怒道,双眼通红。
老万一把夺下炒勺,扽着王大勺的袖口就往前堂拽去。
“栾青山那闺女一来,把你们的心思都说活了,怎么可能,将军什么为人,我天天给将军做饭送饭,根本就不可能……”王大勺振振有词,老万不由分说地将他拽上阁楼。
“多谢掌柜的,祝七同斋生意兴隆。”宣凭见掌柜的返回来,起身客气道。毕竟只是帮人家捡了几枚算珠,店家却送上几大盘上好的涮肉,宣凭还是让小柚子将饭钱补齐。
王大勺循声看去,啊的怪叫一声,扑通一下坐到地上,眼泪喷涌而出。
“他……他他。”王大勺掐着大腿,颤抖道。
“四喜,闲杂人等不准上来。”掌柜的吩咐一声。
“掌柜的,郡主平易近人,微服私访,体恤民情,不必大惊小怪。”陈酉客气道。
“郡主?”王大勺和老万面面相觑,乔摘雪微笑颔首。
“我们说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