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晓得是个什么年份,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雨水,东山早是一片死沉,山枯了,泉水枯了,饮马河也枯了。
传说靖朔门的城墙是蒸笼里的土铸成的,千百年来,一颗杂草都长不出。经历了七八月,东山也像是跳进过蒸笼一般。
东山成了真正的不毛之地。
穆母曾经说过之前的岁月,苦的叫人不忍回忆。父亲眼窝深的像东山的沟,看着窗外,缕缕稀疏的山羊胡子,动了动嘴唇,嗫嚅许久。
有些记忆是为了苟且,有些记忆是为了补偿,母亲的记忆属于前者,父亲的记忆属于后者。
柳大对于正当青春的认识,是集体生活的时候,那是与天斗,与地斗的光辉岁月,要将东山世代的黄土包子变为一陇又一陇的粮梯。
开始开垦第一条梯田的时候,柳大与所有人已经开始憧憬:一层层的良田,沿着山腰,看不到边。
荷锄挖山是及其惨苦的,后来都开始有抱怨,开始叫苦,甚至逃离的时候,柳大还在幻想着沿着山腰的绿带,是看不到头的良田,那终将是生产队最伟大的荣光。
一天,生产队来了一头大黑牛,据说是外国来的。公家说要改良品种,所以很是金贵。
大黑牛许是水土不服,总之食欲不振,行动萎靡,原先喂牛的人也没有法子,说谁能干谁干吧,拿了锄头加入到了开山的队伍。
喂牛其实是个轻松的差事,开山的人挤破头要换去喂牛,只是换了好几个人,最后都骂骂咧咧的回到了开山的队伍。
轮到柳大的时候,黑牛已经瘦得皮包骨,公家也是着急,却也挑不出人事的毛病,只能下个命令:下次来了还养不好,为其是问。
柳大偶尔发现黑牛喜欢吃车前子,于是每天在沟沿拔上一箩筐,拌在草料里。渐渐地黑牛吃的多了,喝的也多了,身子下也常常湿漉漉的。
公家再次来的时候,黑牛还是瘦,不过精神抖擞,目光也凶煞。公家笑呵呵的走了。于是,柳大便成了养牛的。
再次来时,黑牛身上已经挂上了膘,个头似乎也长了,比个成年男子还高,走到跟前,像是面对着一堵墙。黑牛脾气也倔,肥硕的黑脑袋阴森森的,只要有人接近,一对大黑眼珠子,立即绷出红血丝,头也顺势的底下,亮出一对外开的牛角。
公家算是放下心,拿出纸笔,画了好半天,才终于走了。柳大也回不去开山的光荣,每日里与牛为伴。
大黑牛是给东山改良品种的,东山的母牛奉命一般的都牵到胡麻沟来,统一的由柳大照料着,一时间,牛群庞大,柳大拿个长鞭,走在牛群边,成了公家最喜欢看的风景线。
柳大没有兄弟,到自己这儿,育有四个女儿,四朵花儿一样,乡人见了羡慕,便问道名字,柳大一一指到:“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笑过之后,人们就说柳大不像话,思考着帮忙要给取名字:
“正好是四个姑娘,应了一年四季,就做春桃、夏竹、秋兰、冬梅。”
姐妹几个从此就有了大名,逢人问名,便说:“大姐是春桃,二姐是夏竹,三妹是秋兰,四妹是冬梅。”
姐妹几个差着三岁,春桃和夏竹已经能帮穆母的忙。秋兰照顾着冬梅,叽叽喳喳的叫冬梅认识榆柳桃杏、牛羊骡马。穆母肚子里还有一个,酸儿辣女,穆母恨不得喝上一壶的醋。
正是这年,东山到了干枯的年份,开山的人都各自回家,只有柳大和牛群还在一起。只是此时的东山已是白花花的一片,但凡的植早就进了人的肚子,捎带着一些草根,掘地三尺挖出,藏在伙窑的最深处。
东山无力输出,就连榆柳,也犹如白骨一般,被拔净了树皮,与黄土白天混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