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是美戴,酒井才是姓氏,我说的没错吧?”坐在酒井美黛面前的,是身穿白色毛衣和黑色西服裙的上司。美黛子一遍陪笑,一边使劲躬身点头,一双大眼睛楚楚动人。“对,请多指教。”她用蹩脚的中文努力应付着,双手并拢放在大腿上,低着头害羞的样子。长筒靴加短裙的打扮,倒是使她显得光鲜亮丽。
岛国人在上级面前总是一副过分谦卑的模样。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上司表情很严肃。
“对不起,我做错了什么吗?请您指教。”美黛子认真地看着上司。
“美黛,”对面的中年女子说,那张紧绷的脸好像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松弛过似的。“虽然我不懂在特区里的企业是怎么样的,但这座城市是大中华地区的首府,这里是第二太阳能发电厂,上班时间是不能私自养宠物的。”
美黛子眨了眨眼睛,好像在努力理解上司说的话。
“听懂了吗?我说的是猫,希望明天不要让我看见你把它带到工位上来,明白吗?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要养宠物请回家养去!公司有规章制度的,你入职前应该好好读读。”
“我的猫?”美黛子好像在神游一般。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话。你的爸爸是大中华地区的户籍,妈妈是在JP特区,你的档案上都写着呢,别在那儿给我装傻!”上司凶巴巴地说。
“我…对不起,对不起…”美黛子一边连连道歉,一边吓得站起来鞠躬。
“明天上午之前处理好你的个人问题,懂了吗?要不就给我走人!”
“抱歉,我一定按您的要求做。”美黛子说。
“嗯,行了,出去吧,别打扰我办公。”上司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美黛子拉开上司独立办公室的那扇玻璃门,走了出去,身后传来上司拨打视频电话的声音:“呼,跟岛国人说话真累。要不是上面安排任务,鬼才会理她。话说大中华地区政府对JP特区也太好了吧,我们当年都没有这待遇。明天领导来检查,千万别出什么乱子,还带只猫,真受不了。”
酒井美黛垂头丧气地走到自己的工位旁边,在这里她偶尔有一两个朋友,可是其余的人好像都像上司一样厌恶她。这不是她的错,她爸爸曾经这样告诉她。记得她刚到大中华地区工作时,是抱着友好开放的态度来的,可后来被鄙视的久了,也就习惯了一个人干着自己的事情,平时不是必须的话,尽量不跟单位的同事说话。爸爸很喜欢妈妈,已经跑到JP特区去和妈妈生活了,在特区里可找不到这么好的男人。所以酒井美黛现在是孤身一人了,之前的几个月都是她的波斯猫——史密斯先生一直在陪她,成了她最好的伴侣,只是这样的美好时光看样子也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一边用迟缓的动作打开休眠的电脑屏幕,一边郁闷地想到,要不是大中华地区中央政府努力宣扬那些特区人民友好的政策,在这里哪还会有她的容身之地呢,她恐怕都无法越过那条长长的海底隧道,见识到世界上最大的地下城市了。
第二太阳能发电厂是整个大中华地区北部的核心供能企业,像这么大的企业在以前的岛国一般都是由几大家族管理的,然而在这里却说成是国有的。酒井美黛一开始理解不了什么是国有企业,她还一直追着别人问企业的老板是谁,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总是国家人民这些含混不清的解释。现在她总算懂了,国有就是国家的人民集体拥有,并不归属于个人,国家政府作为一个虚拟的法人,持有公司大部分或全部股份,实际的管理人员则是由政府指派的,经过了专门统一考试的人员。
酒井美黛并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但是作为一个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人,奋斗和拼搏精神好像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她也曾经几度坐在那台公司配给的,了无生机的电脑前,希望奇迹会发生,希望屏幕上显示出调离升职的消息,就像她原来的好朋友一样到大楼的上一层去工作。她每天拼命的工作,是整个部门加班到最晚的一个人,然而看起来所有的领导都在忽视她的存在。
大中华地区的企业,在美黛子看来,很奇怪也很不公平,人们只要每天干完份内的事就可以休息了,但是不论你多早干完活儿,都必须遵守严格的上下班时间,不允许任何形式的迟到早退。升职加薪什么的,只要到了年纪就能做到,只要别犯严重错误,到了年龄自然退休,还有能保证小康生活的退休金。那些业绩好的人,除非有突出贡献,否则很难得到提前升职的机会。当然了,这些在JP特区都是不可能的,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似乎也是不可能的。
美黛子作为一个特区来的人,则和这里格格不入。因为没有合适的户籍让她登记,她的升迁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她现年28岁,它们来的时候她还在岛国上学呢,然而她现在却无比怀念在故乡的时光。那些海边的海鸥和冲浪者,明媚的阳光和带着咸腥味的风,最主要的是,那些对她友善又亲切的同学们。同学们都死在了它们手上,没有尸体,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没留下来。
酒井美黛子已经不会哭了,她能活下来完全要感谢她的父母,是他们努力赚钱才买得起地下的公寓。全家人都幸免于难,她现在只感到欣慰。
在虚拟键盘上缓慢的敲击着命令,美黛子的工作内容是监测地面上太阳能光板的运行状态,她要时不时地微调每一个光板的角度,使它们对准阳光最充足的方向。这项工作很无聊,但是却意义重大,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能多获得大约一个人半天的用电量。积少成多,当光板获得的能量相当于10000千瓦时的电力时,就从电厂的临时蓄电池中放电到各个地区的分电厂。新型的感光元件极度敏感,就算是月光也能收集起来。虽然晚上光板的方向调节会设置成自动模式,但总没有人手动的灵活。美黛子经常加班到很晚的第二个原因,就是为了多收集一点月光。她总有严重的危机感,认为人类的能量总是不够,应该再多一点更好。
时间走到了晚上八点,其他人早就吃饭去了,只有她一个人还坚守着。史密斯先生过来用爪子挠她的大腿,她把它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摸着它的毛,给它挠耳朵。美黛子耳边回响着上司的话——“明天领导要来检查工作,不能带猫来。”她轻轻叹了口气,也许就是今晚吧,要不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办公室里谁也不知道美黛子留下加班的第三个原因,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酒井美黛子抱着史密斯先生慢慢站起来,沿着她事先计划好的,那条没有任何摄像头能拍下她的路线,向上司的私人办公室挪去,兜里揣着今天被训斥时偷来的办公室备用钥匙。
她,酒井美黛子,JP特区秘密组织’昭和’的成员,原岛国政府天才少年培养计划的成绩最优者,JP特区特殊行动队特工,在大中华地区的能源相关企业潜伏已经有三个年头了,是时候该做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