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说连暗处的虞渊都认真起来,当初为了林烟,流哀连安南国君都能拒绝,如今自然不可能真的要求他娶妻。
流哀戳了一筷子那烧的金黄的狮子头,抬眼看了看在暗处守着的虞渊:“当初宋氏一族内乱,宋若莘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弟弟,名叫宋子清。”
这么一说众人便然了了,宋若莘不惜忤逆流哀也要安插董信到她身边,分明是有所图谋。
可若是假借娶亲之名将宋子清困在手里,便有了制衡她的筹码。
林烟略有思索:“宋若莘心思深沉难以看透,万一她舍弃了这个弟弟呢?”
倒不是林烟多想,只是帝王之术中弃车保帅的手法实在是屡见不鲜,亲生骨肉尚能屠戮,何况一个弟弟。
“不会。”这次开口的竟然是董信。
本来林烟见他没走,本以为是流哀故意让他听见。再借此警告,却不想董信丝毫没有焦急,甚至还慢条斯理的替她布菜。
一时间连林烟都不太明白这一对天下最尊贵夫妻,此刻在想什么。
“宋若莘小时候生过一场怪病,双目白瞳形如妖魔,被锁死在宋府后山的地牢里。结果她尚还年幼的弟弟冒着大雪到清风山上跪了三天三夜。又用自己的一双眼睛换了青阳子道长的一颗丹药治好了宋若莘。”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救命之恩了,甚至可以说是宋子清将他的姐姐从暗无天日的深渊里拉出来的。
林烟抬眼和董信四目相对,有试探,也有压迫:“此等辛秘连东厂都没想过去查,不知董皇夫如何知道。”
董信嘴角勾起,目光坦然:“若我说是宋若莘告诉我的,大人信不信呢?”
信?如今整个六尚局都在宋若莘手里,知道了这个秘密就等于操控了宋若莘,她那么谨慎的一个人会告诉董信?
林烟看着依旧在吃菜的流哀,想来她应当自有打算,于是便轻巧的跳过了这个话题:“只是如何把这宋子清娶进门?我们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董信接着道:“若尚书大人是宋若莘,会把他藏在哪儿?”
林烟蹙着眉,却听到重庆的声音突然响起:“小隐隐于山,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最不易被世人察觉的地方便是在这天子脚下,最为热闹非凡的地方。”
林烟看着董信眼里赞许的神色,便知道重庆说对了,细细思索后道:“可这宋子清有眼疾太过于显眼,倘若有人细查当年的事依旧可以知道宋若莘有个弟弟,岂非太危险?”
他突然一愣,一抹了然之色出现在脸上:“对啊,弟弟。”
重庆看着他,眼里有着林烟未曾察觉的暖意:“想到什么了?”
林烟下意识的兴奋的抓住他的手:“就算有心人查到了宋若莘有个弟弟,也猜到了他在京城。那是不是会去暗查京城里有眼疾的少年。”
重庆感受着掌心的温暖,顺从的点点头:“所以呢?”
林烟接着道:“既然不敢大张旗鼓的寻找,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注意到一个有眼疾的姑娘。”
“姑娘?”重庆重复了一遍,心下骇然。是啊,若是将宋若莘扮做女子模样,那的确是无论怎么查也绝不可能找到他。
论武功林烟在他眼前不堪一击,可若是真有一天要与林烟为敌,他绝对斗不过他。
“小庆庆,我厉不厉害!”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重庆的手握紧了些。看着眼前人嚣张鲜活的模样,东风入袖。
他舒展开眉眼:“很厉害。”
两个赏心悦目的美男执手相看,流哀不忍心出声破坏这温馨的一幕。
可董信却不解风情道:“松竹馆有一位蒙眼的清倌名唤鹿书,此人才情非常且天生眼盲。此人,便是宋子清了。”
林烟自然的抽出手倒了杯酒,倒是重庆看着空落落的掌心,松开,又握住。
见林烟眉眼弯弯的将酒杯放在自己面前,他不动声色的端起来,一饮而尽。
董信看着他们,笑容深邃。
礼部尚书林烟,天性活泼又心狠手辣。处处拈花惹草,性情难以捉摸。
至于重庆,生来仿佛就是为了练兵打仗,为人冷心冷血,在边塞是可止小孩夜哭的罗刹将军。
董信低头看向萝青雕花的盘子里红艳的仿若鲜血的汤汁,甜腻的香气传到鼻尖。
这样的两个人,可真是有趣。
不知道他们俩,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啊。
“董郎。”
听到有人唤他,董信才发现流哀的碗已经空了,他拿起勺子盛了些汤:“这红茄糖糜高汤是一品楼的招牌,陛下尝尝。”
雨下的大了些,隔着茫茫的雨色天地万物都模糊了。
流哀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见雾气四起江面上连绵铺开的迎春花。
那些花儿到了晚春仍旧开的热烈,在仿佛迷雾纱帐的烟雨里仍是安静的怒放着,一片明丽的黄色鲜艳到刺目。
她说:“董郎,你看那些花。”
董贤顺着轩窗看过去:“很美。”
林烟和重庆也静静的看着,斜风吹雨入了阁楼,重庆不动声色的挡住落到他身上的雨丝。
流哀与他十指相扣,指间的力道大到连董信都有差异。
“朕能亲自撑伞再送你回宫吗?可能外面要下雨了。”
那话轻的像一句呓语,落在董信的心上却重的他说不出话,连着呼吸都死死的压着。怪异的很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是说,我什么时候听过?
林烟看着他们,觉得气氛很奇怪。说不出的奇怪。
恰好一楼的大堂里匆匆走进一个抱着琵琶的老妪,老妪身后还跟着个拿东西的小童。
老妪一进一品楼里四下喝酒划拳的声音都弱了下去,连着厨房里烟火气的菜香都不那么热烈了。
老妪拿下斗笠,抱起琵琶细细擦着。
有人吼了一声:“老婆子,今儿有什么好玩的新鲜事不?”
那老妪抱起琵琶三两拨弦,端的是一句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骤然是金戈铁马之声,又转手露出春江花夜的温柔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