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落了两步跟在身后,流哀伸出葱削似的指尖去逗弄廊边挂着的鹦鹉,红嘴白羽的小东西歪着头,极有灵性的去啄她的指尖。
流哀低低的笑起来,伏着身子靠在虞渊怀里。一只手在他胸膛上游离,似乎在闺趣调笑。
众人见状退的更远了些,自然瞧不见流哀眼里的冷意:“那女官?”
旁人眼里虞渊面上有些迷乱的红晕,可他声音却平稳依旧:“陛下,不在。”
流哀闭上眼干脆任由虞渊抱着,声音拔高了些:“宋尚局,不是要选皇夫吗?干站着做什么。”
“是。”宋若莘面无表情的行礼,上前几步带着众人到了六尚局里。
长亭楼阁的四角勾起精雕的金莲,莲花顶上垂下长长的红纱。风吹过时纱帐如同云绯浮动,里面坐着的人更添了朦胧感。
流哀伏在虞渊肩头懒懒看了一眼,又闭上眼睛。那白嫩的右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衣襟,嗓音甜腻:“尚局有心了。”
宋若莘对着这香艳的一幕却波澜不惊:“陛下喜欢便好。”
长亭里骤时响起乐声,丝竹管乐交织。
“笛声清澈悠长,箫声如泣如诉,琴声高昂低转,鼓声波澜壮阔。”流哀细细听着:“的确是各有千秋,不过俗了。”
这是……铃铛?
流哀突然睁开眼,从虞渊怀里跳了下去。
她一向都是似笑非笑难以揣摩,可此刻的表情却有些瓦解。只魔怔了一般,一步一步的隔了流水红纱对着长亭走去。
虞渊伸手想拉住她,又轻轻垂下。
陛下,究竟是什么能让你如此失态。哪怕明知道这是个圈套,也能心甘情愿跳下去。
乐声戛然而止,只有流哀站在亭外。
铃铛声依旧泠泠作响,清脆又温柔。
还未进长亭,亭外的人都跪下来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流哀恍若未闻,也没有让他们起身,可那些少年们都默默的退了下去。
亭里只有一个人,他尚还站着。隔了一层纱看不甚清他的五官,但凭那修长的身姿也不难看出,这是个身长玉立的少年郎。
流水淌在衣下,浸湿了龙袍上细致绣上的牡丹花。刚才溅上的血迹顺着流水丝丝晕开,混着落花绕着长亭。像是月老指尖的红线,红的既温柔又刺目。
那人半蹲下来,嗓音轻柔:“陛下弄湿了鞋袜,若不及时换上干净的,怕是要着凉了。”
流哀死死的盯着红纱后的人,指尖都在颤抖。她踩着流水一步一步的走去,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梦境。
是你吗?
会是吗?
她拨开薄纱,那张惊艳到妖孽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半蹲着的人一袭红衣,墨发散开,仿佛是天生的万种风情。
“臣董信,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董郎,真的是你……
几乎只一刹,模糊了视线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流哀伸手抚上他温热的脸,像是在唤梦里的人:“董郎。”
董信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陛下,臣在。”
“董郎,你喜欢红衣,喜欢不带长冠。”
“陛下怎么知……”
那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你喜欢听戏,喜欢珠宝,喜欢桂花糕,喜欢喝酒,但不喜欢喝茶。”
流哀对着他凄艳一笑:“这些,朕都不会忘。”
董信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皱着眉头,薄唇紧抿。
下一刻眉心却一凉,一只手在那里用力压着:“你记住,朕不喜欢你皱眉。”
下一刻手却被另一只大手握住:“臣也不希望以后陛下的手这般的凉。”
流哀只抬头,眼底的情绪浮沉不明。似有期许,似有悲哀,隐忍到最后只是问了一句:“你可记得朕?”
董信笑着道:“臣当年在万寿宴上见过陛下,自然是都记得。不过陛下怎么会知道臣的喜好?”他故作打趣:“不会是觊觎臣许多年了吧?”
流哀抚过他年轻的面容:“是啊,可不论多少年,董郎仍旧这样好看。”
董信原只是想逗弄她,却不想被她眼底的认真震住,只刹那倒是笑得更加肆意:“陛下原来是看上了臣的美貌?”
流哀俯身在他眼角一吻,董信感到一滴冰冷的泪落在他眼角。
“你我之间,原不必生分至此。”
董信仍让她坐在自己膝上,笑盈盈的伸手折了一只芙蓉插在她鬓边:“陛下这样说,便是容许臣在奉震殿的榻上酣睡咯。臣早听说奉震殿的床榻是千年沉木制成,最是养人。”
流哀似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却又满眼都是他。那眼神落到董信眼里,只觉得她像是再看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朕许你皇夫之位,许你自由出入皇城,许你入朝做官。”
董信留在她发间的手一颤,又勾起唇角:“那臣还要专宠。”
流哀握住他的手:“朕都答应你。”
董信故作听不懂她声音里的哽咽和沉痛。
如今他出现在这里算得上是故人重逢,流哀的伤感都是在他意料之中。可不知为什么,他只觉得那种悲哀似乎格外深沉。
仿佛流哀并不是为他而悲伤,可他似乎又能感同身受。
董信想了想,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亲手在眼前人身上捅了一刀。
他站起身来揽住流哀的腰身,极深情的落下一吻。
“臣,谢陛下。”
流哀仿佛是对他眷恋极了,只反手将他死死抱住,言语里满是疲惫:“朕睡一会,回奉震殿就好。”
董信把她打横抱起,却又被拽住衣角,那声音里多了撒娇的意味:“董郎,你别走。”
董信在她眉间落下一吻:“陛下,臣不走。”
“永远都要不走。”
“好,臣不走。”
奉震殿里安神香冉冉缭绕,月隐纱帐斑驳了夜明珠的流光。
流哀再醒时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在黯淡的光影里无比明亮的眼睛。
董信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着不似平日的风情:“陛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