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玉似乎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心里踌躇了片刻，还是如实说到:“国破家亡，戏却不会亡。小生只在乎这三尺红台，至于谁坐这江山，不重要。不过保家卫国，守的是执念，小生这一生早已经无牵无挂。”
执……念？
她雪似的一张脸面色惨白，踉跄几步听到慕玉唤他：“姑娘……姑娘你还好吗？”
她恨自己从小便是个病秧子，纵然读遍圣贤书却难以施展。
无法入仕从戎，让那个遗弃她的人后悔。
可是这是她的执念吗……纵然后悔了，又能怎样呢？
所以执着了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
慕玉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悲哀，可看她红着一双眼，显然是心死到了极致。
许多姑娘来偷偷听戏，除了羡慕戏文里的故事，便也是为了心事动容，想要疏解心结罢了。
慕玉想出声宽慰，破风声却突然传来，黑影如鬼魅般绕到他身后。匕首淬着寒光，是一击必杀的凌厉。
文枫林还来不及做反应，慕玉却极敏锐的转身。层层霜花珠翠里的暗格藏着一把长剑。只片刻长剑入手，干脆利落的将那杀人斩于剑下。
暖阁里常年没有人来，自然不会是来杀他的。
眼里闪过一丝差异，慕玉的嗓音轻柔却带着不解:“姑娘，有人要杀你呢……”
这样熟练的身法必然是血海尸山里厮杀出的死士，究竟是谁要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甚至可以说是半条腿踏进了地府的姑娘出手呢？
那杀手被一剑毙命，脖颈处一条长长的血线，温热的鲜血溅在文枫林一纸苍白的面容上，宛如一道惊雷炸开。
她受不得惊吓，如今骤然见血，终究腿一软便倒了下去。
慕玉眼疾手快的接住她，才发现这姑娘冷的可怕。体内寒气很重，本是该死，却又靠着什么东西吊着一口气。
他的眼神闪了闪。
南风催暖莺草，三月春花渐次开。
文枫林挣扎着睁开眼，刺目的白光散去。眼前人支着下巴，三千青丝束起，长眉清隽。
还未上妆的眼角透出温柔，那双眼悠悠睁开，声音里带着惊讶:“姑娘醒了?”
她才发觉自己竟看一个男人看的痴了，一贯清冷的语气有些绷不住。
“醒……醒了，多谢先生救命。”
慕玉诧异的看着她刻意躲避的目光，又看她红透的脸。
“姑娘是不是还有内伤?这脸怎么又红又白?”
“没……没有，我自小便体弱多病。”文枫林见他眼里的笑意，便知道此人在调笑她。
薄怒道：“先生自重。”
慕玉唱了十几年的戏，撒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见他莞尔一笑，浅浅的两个梨旋:“小生岂敢。”
她挣扎着起身，却双腿一软。
慕玉赶忙扶住她，指尖触及月白的袍子，有柔软的微凉的触感，假意咳了一声，又轻轻放开她。
文枫林强撑着行礼，礼数周全：“谢过先生大恩。”
她不知道何人要杀她，可若没有慕玉，她早已经是杀手剑下亡魂。她一向不善与人虚与委蛇，便是更加的恩怨分明。
“姑娘若不嫌小生身份低贱，唤我名字即可。”
文枫林轻轻应了一声，眉目间也不似平常冷淡了。
上林花开九月，暖阁总是姹紫嫣红的一片。
巧合间文枫林发现慕玉竟然就是她倾慕已久的棋道大师，棋逢对手的快乐一时间竟让她忘掉了烦心事。日日抱着棋盘守在梨园与慕玉对弈。
她比不得寻常女儿憨娇可爱，连骨子里都是冷的。只是偶尔抱着棋盘竟也会撒娇：“不算不算，这棋我下错了。重来！”
慕玉看着她，那般鲜活明媚。他想起她说的话。
“我是被遗弃到了襄城，又是个半死不活的。寻常婢子外人都惧我敬我，可若我不这样冷着，他们便会欺我。”
“襄城于我而言是个伤心地，因为这是我成为一个被遗弃之人的凭证。可又是一个欢欣之地，因为我遇见了你。”
慕玉握住她冰冷又纤细的手：“以后便不再伤心了。”
她诧异的看着他，又转复一笑：“好。”
不管是否在意世俗眼光，可戏子低微是不争的事实。文府上下都怜惜她，也甚少管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愿给他们带来麻烦。
不能走正门，府阁红墙青瓦，她比不得旁人身姿矫健，但扶着丫头爬个墙也是没问题。
红墙极高，她要歇着爬许久，慕玉总是心疼她。
可她心里是甜的，活着的十几年除了恨与棋，第一次如此任性。
慕玉就在墙外头等着她，等她掉下来便张开双臂，准确无误的将心爱的姑娘抱在怀里。
春时风，夏时月，秋时叶，冬时雪。
人间四季，他就这样抱着她，仿佛已经过了许多年。
文枫林去看他的眼睛，总是如此清澈见底。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庆幸过文安遗弃了她，让她有机会遇到慕玉，有机会看看这因为有另一个人的体温，所以不再寒冷的襄城雪。
文枫林笑着讲完那些过往，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她会有这么多话说。
雪静静的下着，酒香清冷又炙热，像极了她的一颗心。
既是不善表露的冰冷与玲珑，却又带着近乎疯狂的单纯和执着。
本该是个花好月圆的故事，不料那姑娘听完了之后突然哭了，吓得旁边那公子连忙去哄她。
文枫林不明所以的道：“怎么了？”
泪还没止住，那姑娘却突然郑重无比的道：“若你们有一人死了当如何？”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甚至可以说是冒犯。
可慕玉却不假思索道：“生死与共。”
“若是他杀？”
“那便不惜一切代价，让那人生不如死。”
那姑娘破涕为笑：“我夫君也这样说过。”
打开了话匣子后四人相谈甚欢，临走前那公子还送了一个香囊给他。
见他误会，公子哭笑不得的解释：“这是赠予知己的君子香，并不是女儿家的红颜香。”
听到他解释，慕玉这才收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