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抚着琵琶,身后的童子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她声音嘶哑,眼神却清明:“给陛下丹药的人,是老身的师兄。”
流哀点头示意便侧身离开了,众人听着这云里雾里的对话都不太明白,只有林烟也朝着老人点点头。
流哀一行人离开后一品楼依旧热闹,因为事涉朝堂重臣,所以是刑部尚书展焚风亲自前来查办此事。
许多百姓围在一品楼门前,一天内将朝堂上的重臣近乎看了个边。
一时间户部尚书勾结突厥刺杀女帝的消息掀起轩然大波,众人愤怒惊奇之余,更是感叹于那个一只袖里箭便逼退重庆的林氏。
没有人发现江湖兵器上排名第三的那个名字彻底的黯淡消失了,上面写着——襄城,慕玉。
养心殿中丝丝缕缕的龙涎香散开,流哀掩着面靠在董信怀里,林烟和重庆并排坐在右手榻下的雕花盘金椅上。
阎昭城端坐在左手榻下,身旁还站着鹿书。
重庆刚想开口就被流哀打断:“你是不是想知道那林氏是谁。”
她虽在询问,语气却是笃定的。
虽然此事疑点重重,但重庆并不是什么八卦好奇之辈。只是他一生尚武,绝不会相信有那般纯正的内力的人会是什么乱臣贼子。
况且依着林烟的性子都没有缠着打破沙锅问到底,那便是知情。
流哀依旧掩面,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神情,也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董郎,你知道文安的女儿怎么死的吗?”
“那是先帝时的事情了吧,臣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听说是送去了突厥和亲,身子太弱死在半路上。”
董信抱着怀里柔若无骨的姑娘,却感觉和她相隔千里。皮肤的温热隔着绣绫罗的单衣传来,董信也干脆闭上眼。
陛下,你到底策划了一个多大的局啊?
那文姑娘分明是出嫁的前一天,摔死在红墙下……
窗外有花落的声音,雨停了。
“董郎,京都有没有雪?”
“有,不过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流哀拿下扇子,一双狭长的眼轻轻睁开,寂静里嗓音淡淡的:“他叫慕玉,是个男人。”
“他来自大雪纷飞的襄城,死在京都的晚春。”
十里襄城雪满天
奉天三十年冬,襄城。
襄城的知府有个才情双绝的侄女,一生醉心下棋。四岁时便能下赢她的老师,十岁时天下便鲜有敌手。
其实没有人知道,她是当朝户部侍郎文安的亲生女儿。
这文姑娘生在深秋,出生时红枫晚照,残阳林风。故取名为,文枫林。
只是她出生时她的母亲便因为难产而死,有个拈着白胡须的老道说她命硬,生生克死了她的母亲。
月华如水的夜里,文安抱着妻子冷透的尸身,月光落到他满脸的泪上,第一次如此狠戾。
“把她给我扔出去!”
老管家不敢忤逆文安的话,但也不愿就这样杀了这个小小的婴儿。
那时的大公子文执拉着二公子文羽刚刚下学回来,满庭的血腥味刺的他头眼发花。
知道母亲死讯,那新生的妹妹所带来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他沉默了半晌才道:“送去襄城吧。”
那之后文府的白绸飘了整整十天,文安也因为伤怀过度,整整十天没能下床。
没人知道,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秋风萧瑟里前往千里之外。她才在这世上第一次睁眼,她的父亲便要杀了她。她才发出第一声啼哭,她所有的亲人都遗弃了她。
“小姐命硬,从京都到襄城颠簸数日。襄城早就落了大雪,那时候小姐还在襁褓里。当时的乳娘嬷子都说小姐活不下来了,没想到到了襄城竟然有个小公子给了小姐一味药。小姐便没有死,只是此后落下了病根,体弱的很。”
襄城的管家小心翼翼的看着文安的脸色,提起那些往事。
“小姐从小就安静,只抱着那个黑白的棋盘自己和自己玩。大家都说她像这襄城雪,冰雪聪明呐!”
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文安心里的恨已经少了许多。此次女帝派他到襄城复查百草谷灭门惨案,便也想着来看看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
风铃声响起,泠泠作响。
“小姐。”
老管家赶忙迎上去,文安端坐着。若说是毫无期待也是假的,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
隔着坠珠嗣竹帘里有一道纤细的身影颦颦婀婀的走来,右手正搀扶着一个丫鬟。
她脚步极轻,步伐尚有些虚浮,看的出来身子是有病的。
只是仍旧强撑的直起身子,形如修竹。
一只苍白的有些病态的手挑开珠帘,半张如雪的容颜藏在立领里。
侍女赶忙伸手替她解下斗篷,露出温柔又细长的柳叶眉,一双本该柔情似水的杏目却不由自主的让人想起深谷里的幽兰。
文安怔住了,整个人如遭雷劈。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那眉眼容貌,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她的母亲是江南烟雨般缱绻温柔的,而文枫林又多了几分不屈和坚毅。
“听说侍郎大人认为戏子卑贱,不配保家卫国,上阵杀敌?”
那声音不大,轻轻柔柔的却浸足了襄城雪,冷的不行。
没有父女相见的温情,甚至连一声父亲都没有。
老管家赶忙诶了一声:“小姐,这是您的父亲啊。”
“我的父亲是襄城知府文康,侍郎大人我可高攀不起!”这话说的决绝,语气急了些引得她不住的咳起来。
“你母亲就是被你克死的,如此不孝,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文安气的不行,他如今愿意来看这个女儿一眼都是格外开恩,没想到她不仅不感恩,甚至还如此咄咄逼人。
“难道侍郎大人没想过杀了我?”
文枫林善围棋,常年下来一双眼睛犹如寒潭清幽。她没有朋友,不懂人情世故,所以更是彻骨的清冷。
文安被她的话堵的哑口无言,纵然是多年在官场摸爬滚的圆滑,竟也有几分心虚道:“谁让你克死了你母亲!”
“侍郎大人读的是四书五经,难道不明白什么叫重人事远鬼神吗?前有我克死母亲一说,后又是戏子卑贱不配报国。你当真是配不上女帝的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