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昭城带着东厂众人立刻就跪了下来,但他是流哀亲封的九千岁,故此并不必行大礼,只用跪半膝。
文夫人被反手束着,她被这拉扯的一跪瞬间失去了重心,扑通一声滚在地上。
东厂的厂卫只来得及拉住她的衣角,可这一扯顺着重力,竟扯掉了她的外衫。
众人嘶了一口气,那雪白浑圆的双肩露在外面,乌发散落,既狼狈又旖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食客们也跪下了,只是许多视线依旧粘在文夫人身上。
有许多色胆包心的男人已经伸着脖子去窥探那修长的玉颈下的春色。
林氏挣扎着抬起头,散乱的青丝上混着些许方才撞破头时流下的鲜血。一双眼猩红的可怕,眼里有着滔天的恨意。
天盛的民风并不算太过于封建保守,炎夏时许多大家闺秀甚至都能着薄纱轻衫外出。
但她失去的并不是贞洁,而是颜面。
如今她已经颜面尽失,连母族的姊妹日后嫁娶都会受到牵连。更别提文安还会不会同之前一样待她,
这无疑比死还要让林氏疯狂和难过啊。
她凄厉的尖叫一声,竟然挣脱了厂卫的桎梏。鲜血染红林氏扭曲的脸,看起来各外的诡异和狰狞。
林氏穿着的暗紫色绣丁香花团的长袖下突然暴射出一只箭,箭尖上萤绿色光明闪动,明显是淬了剧毒。
那只箭直奔流哀面门而来,箭身速度之快,快到众人连惊呼都还卡在喉咙里。
可有人比它更快,重庆侧身一踏,银枪直接抽飞了毒箭。
毒箭砰的一声砸进二楼的梨木门板,滋滋声响起的瞬间隔门被腐蚀殆尽。
这惊险的一幕连董信都渗出几滴冷汗,他低头去看流哀,却发现她幽深如墨的眼里毫无波澜。
董信勾起嘴角,陛下,你当真就不怕死么?
虽然抽飞了毒箭,但箭身巨大的力量震的重庆虎口发麻,竟微微后退了一步。
见他的反应,众人都惊骇出声。
其实与人交手时你来我往本是常事,退几步都不奇怪。
可重庆年少成名,天下罕逢敌手,纵然是百晓生所排的江湖兵器榜,他都从未落出前五。
哪怕江湖上许多赫赫有名的女中豪杰都未必能一只箭便逼退重庆,可如今扔出袖里箭的竟只是文府的一个普通女眷啊。
林氏是文安当年丧女后,在避暑山庄借酒消愁时一见倾心娶回家的。
林氏与当时已经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的文安并不门当户对,可文安不顾门第依旧非她不娶。
嫁得这般有情郎,虽然两人差了十几岁。可是当年还是成了京都中一段颇为为人乐道的羡慕之事。
林氏只能算得上小家碧玉,可这小家碧玉竟能与重庆抗衡啊。
众人再看流哀,她只是平静的走下长廊,依旧从容淡定。
林烟出声阻止道:“陛下,危险。”
“无妨。”流哀走近她,林氏眼里恨意滔天,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你就这么恨朕?”
流哀这么一问众人才反应过来,今日之事若真要算起来,让她颜面尽失的应该是阎昭城才对。
而且就算是失了颜面,也不该就此便胆大包天刺杀皇帝啊。
林氏碎了一口血水,竟笑了起来。她跌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的说着什么,那不是天盛的语言,众人都听不太懂。
只有文安听到她说话的那一刻突然双腿一软,惨白的脸色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等我杀了你,夫君就会和突厥一起踏破天盛,为我报仇,为我的故国报仇。”
苍老平静的声音说着这决绝的话语有些奇怪,众人一同看向说话的人,竟然是那个抱着琵琶的说书老妪。
她清了清嗓子,拨动琴弦:“这位公子说的是高丽语,至于他的话,大抵便是老身方才说的意思。”
勾结突厥便不是简单的刺杀了,这话恍若重击,也没人发现老妪口中说的是公子,而非姑娘。
只有流哀和林烟的眼神突然波动,又很快的平静下去。
一瞬间百姓们已经不只是惊恐了,众人不顾流哀还在,都纷纷愤慨的怒骂出声:“你还要不要脸啊,竟然敢勾结突厥!”
“还想指使一个高丽的亡国奴刺杀陛下!”
“陛下,请杀了这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角落的老人磕了一个头,激动的热泪盈眶。
霎时间一品楼和长街上下所有的百姓都跪下磕头:“请陛下杀了文安!”
民心所向,看来我不得不死了。文安自嘲一声,陛下,我终究小看了你。纵我是天下清流之首又如何,能让我如此不让人诟病的死去,当着厉害啊。
“文安,你勾结突厥,惑乱朝纲,你可伏法?”
听着流哀的声音,文安整个人都伏下去:“罪臣,伏法。”
流哀握着董信的手,看着笑得凄厉的林氏,她满脸的泪光竟透出几分释然和欣喜。
那种欣喜并非疯魔,而是发自内心,像是大仇得报的痛快。
方才老妪说,这位……公子?
董信心里突然一怔,低头看向流哀。她的眼里竟也有一瞬的泪意,耳边是晚春落了雨的凉风,一道细微到不可闻的声音传来。
“谢谢。”
流哀听到了,董信也听到了。但也终究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
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顺着林氏的脸上的血一起滚落,他带着笑容,慢慢闭上眼睛。
这京都的风和雨都是冷的,不知道你在地下冷不冷。
一滴泪滚落在地板上,低低的溅起,化作浅浅的水迹。
这滴泪终究无法透过上好的梨木,无法落入故乡的泥土。无法落入他的梦里,那里有一个笑容如春水温柔的姑娘。
“陛下,她服毒自尽了。”
阎昭城看着流哀,她慢慢又变成那般冷若冰霜的样子。
阎昭城拱了拱手:“那此事便交于刑部查办,只是陛下,刺杀皇帝,是要悬尸城楼的。”
“嗯。”
流哀应了一声:“依法办就好。”
她看向那个弹琵琶的老妪,轻声询问:“先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