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知道祖母不是凭白拿出这两件物什,无非是借着小孩子的手,让他们重拾母慈子孝的情义。
我心里虽然生出贪婪的爪子,理智却令我克制地往后退了退,毕竟还是太贵重了些。
瑾淳也一脸无助地望着我,看来噤声旁观是行不通了。
我尴尬地卖着笑,摆手拒绝道,“祖母,我知您疼爱我们,可是这玉坠实在贵重,小孩子戴着也容易糟蹋。”
祖母干脆将一件玉坠套进我的颈间,声色淡然地解释着,“不独你们,李家的孩子也是人手一件,我的心意都是一样,希望你们百福具臻,后福无量。”
邢如玉眼里瞧着,心里清楚婆母的意思,强压内心的不平衡,她笑着劝道,“玉坠便是心意的传承,只要你们时常记挂祖父和祖母,就是情比金坚。”
我心中明了邢如玉意有所指,于是说道,“孙儿自小受到父亲的言传身教,祖母和二伯母自可安心。”
祖母心有慰藉地点头。
又聊了一会儿子家常,我和瑾淳才离开了内室,因少了两个孩子,里面的气氛也不同了。
祖母敛了眉,低眼看着手上的主事簿,沉声问道,“大媳妇的丧事安排得如何了?”
邢如玉神色肃然,格外仔细地回话,“临近出殡,吊唁的人与日俱增,我已让丫头们整理出前厅,茶水点心皆是用得上乘。大嫂的娘家人,我也是安置了最好最幽静的住屋,挑了机灵劲儿的丫头仆妇伺候。选阴宅的管事,是携着阴阳术士一道去的,早前我就差人打点做了初选,不难选到最体面的阴宅。”
祖母点头认同,听她继续细数一二。
“出殡所有用度皆已采办,皆交由妥帖之人看顾和登记造册;负责招呼迎宾的下人,我都是一天两遍地教导和检查礼数,这个也定不会出错。”
祖母眉眼微动,提起茶盏问道,“那毓婉丫头还是一刻未歇地跪着?”
邢如玉深深地叹口气,眼眸里氤氲出水光,“唉,真是可怜她一片孝心,两天一夜,未曾起身,除了饮水粒米未进。”
祖母又接着问,“那娘家人怎么说?”
邢如玉扬眼顺眉,隐隐地嗤笑了一声,“对大哥哪有什么好话,只有见了毓婉才悲恸饮泣。”
祖母若有所思地说道,“毓婉丫头是个有主意的孩子,百灵雀要振翅欲飞了。”
邢如玉转眼想了一瞬,才缓过神,问道,“是否要直言明了?”
祖母摆手,淡淡然地说道,“不用,她摊上这样的父亲和弟兄,为自己筹谋也是应该,静观其变罢,只要不闹大便由着她去。”
“是了。”邢如玉点头。
我和瑾淳才出门,便抬眼瞥见两个小人儿围着水缸嬉戏。
斜晖下,李毓韬洋洋洒洒地丢着鱼食,李毓秀捻着梅枝点进水中,摇出水花儿。
院子的背阴处,李毓菁一个人恹恹地趴坐在石桌上,也不知道在望什么,望得两眼出神,哀怨愁肠的。
“一个倒霉孩子罢了,有什么可瞧的?”李毓秀娇俏地只手支颐,浅笑地看着我。
我回以憨态的笑容,眨巴着眼,好奇地问道,“毓菁妹妹她怎么了?”
“她可不是你妹妹。”李毓秀噗嗤一笑,转着眼说道。
我心里一沉,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这是要和我撇清关系?
她走到我跟前,贴着我耳根说道,“也不是我妹妹,她只是三伯父从外面买来的野孩子。”
我瞪大了眼看着李毓秀,又看看李毓韬,这俩人一致给了我肯定的眼神。
原来李毓菁并非三伯父亲生,院子里养病的三伯母也不是她的亲娘。那个女人也只是妾室,正室早在几年前就合离了。为了生不出孩子,后来莫名多了个美娇娘登堂入妾,那正室气的干脆扔下休书,撂了挑子回了娘家。
李呈辉和妾室倒是合欢了两年,可依旧是无所出,为了不落人话柄,长辈们只能默许他买来女婴抚养。
李呈辉本就是混账之人,吃喝嫖赌皆摆在明面上,妾室也不管不问,只一门心思的柔弱依附,也不管李毓菁死活。
有爹娘等于没有,可怜她六岁年纪,还要承受别人的冷眼。
人间世态本也就这般无情,我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为了给大伯母守夜,我们一家都被留宿在李宅。瑾淳宿在毓庆那里,我就寝在李毓婉的房间。
下人丫头为我打理完床铺,沏完茶水,便躬身退出了门外。想到她今晚也是不用回来,我便心安理得躺了床上。
我百无聊赖地摸着颈间的玉坠,没想到这光鲜的李宅,竟也这般的风谲云诡,我暗自庆幸并不活在此间,也不用看他们的脸色。
我撇身背过窗外的灯影,阖着眼睛,揭过脑海中的杂念,终于有了点困意。
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一阵惊慌的碎步,屋子里瞬间多了几个声音,细微听到什么“晕过去了”,“太过伤心”的词眼,我懊恼地将被子掩紧了耳朵。
又隔了一会儿功夫,只能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似冷笑,似癫狂地炫耀什么,又突然的泣不成声。我闷哼了一声,还是不管继续睡着。
如梦似幻的,我也不知道耳边存在是否真实,可我心里的执念便是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