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才将拂晓时分,便听见屋外窸窸窣窣的脚步,想来今日是大伯母出殡的时候,我理应早些起身。
我懒懒地坐起,两眼半睁着探看周遭,屋子里并无其他人,好像昨夜的见闻都变成了自己的臆想,我也懒得再计较,便提了嗓门唤来丫头伺候洗漱。
到了早膳的堂厅,碰见了其它的兄弟姊妹,我施以问候便坐了下来。
李毓秀见我一副颓然的样子,细声慢气地问道,“瑾瑜妹妹可是在李宅睡不习惯?”
我侧眼瞥了下她,淡淡地笑说,“没有的事,这里样样周到细致,怎会不习惯?只因我睡眠太浅,外面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了。”
李毓秀舀起一匙粥送到口中,细细咀嚼间,不以为意地回道,“妹妹说话真是含蓄。也对,再好的地方哪能和家舍相提并论呢?终归还是属于自己的最香。”
我但笑不语,敢情她怕我惦记李宅的私产。
这一桌上的人都能说说笑笑,唯独李毓菁不发一语,我同情地看着她,目光定在了她额角的淤青,我皱着眉头,心中揣测也只有那个妾室才敢伸手打她。
五味杂陈地用过早膳,我随着他们来到了灵室。
云板叩击的声音轰如雷鸣。按着辈分,亲友吊者横纵地站成一片,亲眷们向西迩立放声恸哭。
礼生声音洪亮清冷,号令众人伏拜遗体
跪!一拜,叩首,起!再拜,再叩首……
疾风劲吹,白色的幔幛胡乱地起舞,拜完这遭,才是真正的天人永决,此生不复相见。人群中悲戚的哭声响彻灵室,李毓婉姐弟一阵又一阵地呼唤着“母亲”。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挽歌声中,李呈耀哀泣地怀抱着旌旐走在人前,下人们人稳稳地抬着灵柩置入棺车,李毓庆环腰束弗从前牵引,李毓婉步履蹒跚地撒着纸钱,礼生怆天呼地念念有词,其余的躬身痛哭随行。
旌旐翩翩,悲声垂涕,前尘影事,寂然无声。
因为身份特殊,我和毓菁并不在随行的人中,遂只能坐于前厅干等。
我望着门前的白幔怔怔出神,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肝肠寸断地送走父母,如今他们又在哪儿呢。生死轮回,不论缘分情分,到头来还是要各走各的。无奈这么想着,眼中的雾气渐浓。
“瑾瑜姐姐。”
从未主动搭腔的毓菁,竟端着一盘花样精巧的糕点,讷讷地走近我面前。
我眨眨眼扫清那抹水雾,含笑点头。她将糕点举到我的眼前,我欣然地拿了一块嚼在嘴中,味道甜美软糯,非常可口。
我晃了晃手中残剩,笑着说道,“这个糕点很好吃,毓菁你也来一块吧。”
李毓菁低落地摇了摇头,唇瓣拧成一道白迹。
我心中微叹,食指轻轻地点在她的额角,柔声地问道,“疼吗?”
她双目含泪,情思动容地望着我,“姐姐是第一个问我疼不疼的人。”
从瑾瑜姐姐到姐姐,真是一个亲昵的转变,我贸然地生出了想要保护她的心思,可是她的下一句却使我大吃一惊。
“姐姐,我想见爹,你可以陪我去吗?”她恳求地抓住我的袖子,紧紧地盯着我,似是一颗丹心全部寄托在我身上的样子。
我顿时哑然,随即磕磕绊绊地问道,“怎么……见?你知道你父亲……在哪儿?”
她笃定地频频颔首,心焦地回道,“姨娘带我去过两回,我认识路,那个赌坊的路我都记得。”
我当然不能答应她,若是被父亲母亲知道了,必定是雷霆怒火,九死一生。我缩回了脖子,胆怯地舔了舔嘴唇。
我扑棱着眼珠子,扶着她的肩,语重心长地劝道,“赌坊哪是我们一介女流能去的地方,长辈们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不成想李毓菁倒是个特别有主意的孩子,她红着眼睛央求道,“我们可以换一身男装,从此处至赌坊来回最多一个时辰,况且家中琐事繁多,我们不见一会儿功夫必不会被察觉。我见父亲只为说几句话,若能求得父亲归家,我在这里也有立足之地。”
她这一番铢分毫析,使我挑不出毛病,我更仔细端详着她这张稚嫩天真的脸,悠叹被人下套还不自知。
我倒不必非做这个好人,只是机遇难得,我也想去长安街上走走,可是想到被小丫头套路,自然有些负气,甜美的糕点也变得索然无味,不奈将糕点丢回盘子,横眉瞟她一眼,没好气地说,“还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