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松的这一句话说出来,可是吓得二人不轻,他怎么会知道二人是前来使诈的?刚才和那将军耳语几句,到那将军回来,不过片刻功夫,他怎能知道二人真假?
杜如松紧紧盯着二人,众甲士一拥而上,将二人的头压了下去。
牛牧堂已然觉得一个冷汗从自己背上流出,难道这一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交代了?却听到潘铸大声笑道,
“杜大人,想不到你竟如此错怪好人!滥杀无辜、颠倒黑白!你就不怕日后,再也没有人敢来投奔你了么?”
杜如松摆摆手,众甲士又将二人放开,让他们直起腰来,
杜如松笑了笑,
“方才是跟二位开个玩笑!实不相瞒,方才我是让陈将军安排人先去打探一番,看看慌恐滩那边是不是有沧军的大营。若是真的有沧军大营在那里,今晚,我就要一举除掉他们!”
杜如松走到二人面前,似笑非笑道:
“不过,你们若是使诈,我说要将你们剁碎了喂鱼,那就一定说到做到。”
潘铸笑了笑,
“如此,今晚我们可为大人打头阵!还请大人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杜如松沉吟一会,笑着摇摇头,
“打头阵就不必了。暂时委屈二位,先在最前头那艘船上等一等。若是真如二位所说,等二位带我们过了慌恐滩,灭了沧军,我定会好好感谢二位。”
众甲士又押着二人下了小船,往最前头的那艘大船赶过去。
潘铸和牛牧堂相视一眼,这杜如松年纪不大,竟然却是如此小心谨慎!
二人哪里知道,杜如松如此小心谨慎,也是被逼出来的,拉出来的这八万扶冲军,可是不能在自己手底下给败光了,否则自己有何脸面回云边去?这可是杜家吃饭的老本儿!
杜如松远远看着二人乘的小船走远了,才又令人将早晨见过的向导叫了过来,
“你原来可曾见过一个叫牛牧堂的?自称是什么沧江帮的帮主。”
“这……”
“嗯?怎么?”
“大人,小的……没见过。”
杜如松笑了笑,
“说实话,否则,我让他们剁了你喂鱼,大不了再找个人来!”
那向导扑通一声跪在甲板上,磕头道,
“大人!这个……小人……见过!”
“哦?你真的见过?”
“实不相瞒!小的曾经在沧江帮待过几天,只因不齿做哪些打劫的勾当,这才退了出来。”
“哦?你也曾是沧江帮的人?那这慌恐滩你岂不是也很熟?”
向导摇摇头,
“大人,那诺大一个慌恐滩,小的只在那里待过两天,确实不熟!每次进出都是牛帮主亲自带了人在前面领路,我们只是跟在后面,如此才能安然无恙的进出慌恐滩。小的真是不熟啊!”
“哦?难道除了他沧江帮,再也没人能随意进出这慌恐滩了?”
“大人有所不知,那牛牧堂,世代为匪,祖祖辈辈就在那慌恐滩里,恐怕这世上除了他,没人能摸得清那慌恐滩的暗礁所在!”
杜如松点点头,
“好了,你起来吧!你且悄悄跟上刚刚远去的那艘小船,远远看一看,那两个人里有没有牛牧堂。”
向导忙起身领命而去。
船队行至中午,那向导才又回来,
“大人,船上人多,我好不容易才在众人里认到牛牧堂!他确实是在船上!”
杜如松点点头,
“好,知道了。你先去吧。”
杜如松静静的坐下,闭上眼睛,细细的、一遍一遍的琢磨,这两个人若是真来送信、带路的,自己应该怎么打?这两人若是来使诈,将自己的大军带入陷阱的话,又当怎么办?
这一坐,竟坐到了傍晚。
只听门口有人喊道,
“大人!陈将军求见。”
杜如松起身,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腿,
“进来吧。”
“陈子岩,见过大人!”
“陈将军,前方查探的如何了?”
“大人,让人从陆路插到了慌恐滩南,果见一队人马,已经起了营寨,看人数,当在两万人上下。应是沧军没跑了。”
杜如松点点头,
“猜到了!陈将军,依你看,他们在那险滩后安营扎寨,我们该如何对付?”
“大人,若是不到那慌恐滩头,早早上了陆路,恐怕会被发现,惊了沧军的人马,他们北可入险滩、西可入苍龙岭,这两处都是极险要的去处,若是他们据险力守,我军恐怕一时也难以奈何他们。若是从水路能出其不意,直接过了慌恐滩,夜攻沧军大营,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胜算颇高!”
杜如松却不表态,来来回回的在舱中踱着步子,良久才道,
“陈将军!这可是我云边的精锐之师,切莫不可大意啊!”
“那……大人的意思是?”
杜如松停下脚步,缓缓道,
“事情怎么会来的如此凑巧?如此关头,送上门来,难免让我生疑!可是如今这沧军既已到了这慌恐滩,这二人倒又不似说谎,此番要是不将之一举歼灭,等他们入了滩也好、入了山也好,那要到打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如此一来,我们原来计划,就要全盘改动,拖的时日久了,恐怕……”
杜如松看了一眼陈子岩,
“恐怕云边会生变……”
陈子岩一怔,
“大人的意思是,大丰那边……?”
杜如松点点头,
“别忘了,大丰的西军,随时可以从风谷南下,再直捣云边!”
陈子岩点点头,
“大人所言极是!如此说来……,那今晚这慌恐滩?”
杜如松沉吟道,
“切不可全军尽出!料想那沧军不过两万多人,大多都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平头百姓,虽刚刚侥幸赢了那五万手无寸铁的大丰新军,在我看来,战力应当极其低下!今晚,就遣两万兵马,前去会上一会!”
陈子岩抱拳道,
“遵命,我这就去安排!”
言罢,陈子岩告辞退出,刚到门边,却听杜如松喊道,
“等等!”
陈子岩驻足回头,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今晚上,你不用去!我身边不能少了你,行军打仗,没你不行!”
陈子岩一抱拳,
“大人,只是我若是不去,我这心里也不安稳!大人放心,区区一伙反贼,料想不难对付!”
“不行,子岩啊,听我的,你安排一个信得过的去那慌恐滩里指挥大军,今夜你我就在江上观战!”
陈子岩只好领命而去。
夜色之下,扶冲军的船队渐渐分做了两截。
牛牧堂和潘铸站在船头,远望江上,牛牧堂伸手一指远方,喊道,
“前面便是那慌恐滩了!将船速降下来!”
头船减速、后面跟着的船也渐渐将速度减了下来。
牛牧堂指一指自己带来的那几十号原来沧江帮的兄弟,朝着头船上的军官说道,
“这位军爷,就安排我这几十号兄弟,分在后面的船上吧!有劳了!”
几十个人被带走,每隔几十艘船便安排一个站在船头,以观航向。
不多时,之间后面火把挥舞,均已经安排好了。
牛牧堂笑了笑,看了潘铸一眼,大声道,
“前面不远处,能看到江面上有一块浮出江面的礁石,长得像王八的就是了!见此石,右转舵!”
牛牧堂轻车熟路一般,在头船上带着浩浩荡荡的船队行驶在漆黑的江面上。
潘铸回头看,江面上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火把在后面跟着,煞是好看,心道,却不知一会儿,这江面上,又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船队左转右绕,竟是行了半个时辰,却仍是在这慌恐滩里,可见这慌恐滩究竟有多大了,怪不得这沧江帮能在这沧江之上屹立了几百年,如此这等险地,除了这帮水匪,谁能进来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牛牧堂一边指挥船队前行,一边左右四顾,终于远处似是看到了一艘小船,牛牧堂这才放了心,再往前走,便进入自己兄弟们设好的埋伏圈了!
牛牧堂拍了拍潘铸的肩膀,不巧拍在了潘铸的右膀,潘铸疼的呲牙咧嘴,牛牧堂嘿嘿一笑,有意大声道,
“都加把劲了!再行上一段,都把火把灭了,免得沧军远远看到了,若是吓跑了,可就白来了!”
他哪里舍得让这扶冲军,早早的灭了火把,举了火把往那黑漆漆的江面,能看到个什么东西?倒是乘着小船、隐在暗处礁石之后的沧军,看着这火把照耀下的大船,那真是看的一清二楚。
再行一段水路,牛牧堂约莫着这扶冲军差不多该都进来了,抓住潘铸的左手,使一个颜色,潘铸心领神会,牛牧堂仰天大吼道,
“风紧!扯呼!”
后面跟着的将领一愣,这四个字什么意思?
却听得后面渐渐有人也大吼道,
“扯呼!”
正要开口去问,却见牛牧堂抓着潘铸的手,从甲板上往那江水里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那将领心道不好,慌忙下令,
“放箭!他娘的赶紧放箭!别让他们跑了!”
大船之上,顿时箭声嗖嗖,射入到水里,只见射到水里的箭一支支又都飘了上来,哪里能见跳下水里的人的影子?
再一抬头,只见江面上不知从哪里飘出来几百艘鬼魅般的小船,那将领心知中伏,赶忙下令,
“放箭!放箭!别让他们过来!”
又是纷纷一阵箭雨落下江面来。
原来的沧江帮的水匪们,和从那沧军里挑出来的水性好的,早就跳到了江里,在小船之后踩着水,将那小船往扶冲军的大船上推去。
扶冲军径自有些慌了,有几艘船试图掉头往回走,行不多久,却都触到了暗礁,咚的一声,撞烂了船板,江水汩汩而入,吓得一船人哭爹喊娘……
眼见不少小船已经近了大船,只见小船之上竟是忽地冒起火来,火苗登时窜起丈高,直直的便往大船之上撞去,小船的船头早已绑好了铁枪,只要撞到了大船传身,小船便似乎于大船融为一体,高窜的火苗渐渐竟将大船引着了。
越来越多的大船开始四处乱窜,撞礁声、呼喊灭火的声音、射箭的声音、跌入水里的声音,一起响起……
不出半个时辰,只见那惶恐滩里,已经是火光冲天!
杜如松远远的看那远处的火光,气的直发抖!只恨自己,为何明明觉得可能有诈,偏偏还是上了当!
而此时,岸上的沧军则是笑嘻嘻的看着远处的一片火海,喜不自禁!
潘销却一直死死的盯着江面,潘铸一刻没回来,他的心便一刻不敢松懈。
直待得那江面上的火光渐渐转小,这才见到前面有几个人头从江里面钻了出来,再过一刻,见那江里已有不少人站了起来,走向岸边,潘销夺过一直火把,跑向江里,大叫道,
“大哥!大哥!你在哪里!”
几百人渐渐从江里都冒了出来,却仍未见到潘铸和牛牧堂的影子,潘销更是有些心急如焚了。
再去人堆里去寻潘铸,果然见到,牛牧堂正架着潘铸从水里钻了出来,心里的一块大石这才落了地。
岸上的人早已准备了热乎乎的姜汤和干净的衣裳,火堆燃得正旺,接了上岸来的功臣,赶紧驾到火堆一旁,递上姜汤,帮着擦干身上,再换上一身干净衣裳……
张不群走到火堆旁,拍拍潘铸和牛牧堂的肩膀,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沧军这只出生的牛犊,竟然连连打赢了两场硬仗,日后,恐怕再也不敢有人小觑这沧军了。
此时杜如松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飞过这慌恐滩去!
可怜入了慌恐滩的这两万扶冲军,还没来得及真刀真枪的干上一仗,便一个个的都成了这沧江里的冤魂。
杜如松狠狠道,“留下几艘船,看能能不能有人活着回来!大军全速前进,过了慌恐滩,南下登岸!我要这沧军,血债血偿!”
东风忽然停下,江面之上没有了风声,只留下这江水拍打船身传来的浪声。
此时,没人能看见,那百里慌恐滩上,有一个黑影,正鬼魅般飘在这江水之上,手中拿了一个瓶儿,瓶口朝向了漂在江上的密密麻麻的尸身,口中却叹道,
“可惜了,若是有二十万就好了……”
天色渐亮,一轮红日缓缓生出,再行一日,秦昌寿的大军也将抵达独山郡了。
只见远处,一个高高鼓起的光秃山包之上,一个胡人摸样的壮汉,骑在一匹黑马之上,远远的着北军的大营,山包之后,竟是密密麻麻一群骑兵,望之竟似有十万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