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之后,三人便在那崖壁上的破房子里休息。易青玄看出来,这个简易的木屋应该是以前的猎户留下来的。因为屋子狭小且破烂,只有一张床榻,于是三人只能不管男女之防胡乱睡作一团。易青玄是病号,睡在中间,阿娜依冉蜷缩在一角,苏穆清就坐在榻边上,背倚着墙,抱剑入睡。第二天阿娜依冉用她本族的药法配了一方草药给易青玄调理身体。她的药方十分恐怖。早上易青玄醒来时候,太阳刚刚出来,天边一片辉霞,阿娜依冉已经头上满是露水地回来了,手里抓着一条晕了的青黑色活蛇。她半跪在地上,用一把牛角小刀将蛇剥皮放血,斩下蛇头,从蛇头中取出毒液,将蛇血和蛇毒与草药一同熬制。因为没有锅子,用的是苏穆清拿来装饭的石碗。
石碗里黑色的药汁在扑腾,易青玄十分惊愕,苏穆清道:“阿娜依冉最会摆弄这些毒物,捉活蛇,蝎子,蚰蜒等从不失手,有的毒变成药,有的拿来配更加猛烈的毒。这世间凡是毒,只要没有死,她都有办法解救,你前日中的毒也不在话下。”
“你们的医术比我们的更加精准,切脉就是个好法子。但是你们的医者太过于谨慎,不及我族的医术刚猛。你前日所中之毒,如果是你们的医者,大约是没救了,但是到了我这里,也不过是一般的毒而已。”阿娜依冉说。
“那他中的是你们的毒吗?”
易青玄听了这话不解:“她们的毒?”
苏穆清道:“阿娜依冉的部族家家都会制毒,光是有记载的就有三十几种。”
“这还只是有记载的,我们没有自己的文字,记载的也是你们的人过去记录下来的,记录的也都是常见的毒。但是其实我族每家还有独家秘方。大祭司那里还有流传下来的上古毒法,实在是太多了,我知道的也不齐全。”她略有些骄傲,看了看易青玄,“他所中的毒是涂在兵器上,随着伤口进入身体,这种毒法在我族是非常常见的,数量非常多,所以我也不能确定。但是他的伤患处血变黑色,说明这种毒非常猛烈。血死才会变黑,这个毒沾染到血液,血当即就死,要不是他内功深厚将毒逼出,换做是别人,早就死了。据我所知,这种封血毒法,不是你们的作风。如果打伤你的人,不是我族的战士,那至少也是学习了我族的毒法。”
易青玄问道:“你们的族叫什么?”
“在你们眼里我们都是蛮人,但是我们自称是嘎南。”少女不卑不亢地说,同时将盛满药汁的碗递过来。
易青玄默默地将药饮下,少女看着他说:“你还挺厉害的嘛。有的人见了这用毒引做的药,一般都喝不下去呢。”“我会吃饭起就吃药,吃过的药多了,这个不算什么。”易青玄淡淡地说。
“话说我们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打伤?”苏穆清问道。易青玄低着头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不怕沾惹是非?”
阿娜依冉笑起来:“他这个人最喜欢多管闲事,沾惹是非对他而言最好不过,他把你捡回来,就像当年把我捡回来一样。”
苏穆清也笑了:“我看你满脸是血倒在我面前,没法不伸手呀。你若不方便说原因,我们也不多问,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易青玄道:“其实我也不认识打伤我的那两个人。”
这确乎是实话,至于回家,他默默地看向窗外,他已经没有家了。
气氛刚有些沉重,苏穆清突然打破笑道:“今天镇子上可要热闹,余杭北莽山庄庄主携家眷前来,昨日开始就有前行家丁来镇上布置,已经包下黄翠酒楼,这偏远小地方,也会有名人来,可真少见。”
易青玄猛然抬头。
阿娜依冉冷笑:“这有什么奇怪的,前段时间,北莽山庄的商旅被谋害在这里,衙门到现在还找不到凶手,他们亲自来看一看也正常吧?”
“这不正常。如果是为了查看自家商贾,何必亲自前来,派一个家丁来看就可以了。我正好奇,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食物,何不去镇子上看一看?”苏穆清说着,似有似无地看了易青玄一眼。易青玄心下先是一惊,接着心情石头般沉重地坠落。
三人收拾行装下山回到镇子上。这日天清气朗,阳光和煦。易青玄感觉自幼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天气,他计算着,自己已经逃跑出来三日,不知何时会毒发身亡,但是想到死亡,却既不恐惧,也不悲伤,只是漠然。
镇子上的人比往日明显多了起来,三人径直路过官府张贴的寻杀手黑燕的告示,直到黄翠楼下,这酒楼外外停了许多装饰华丽的车马,不少百姓在楼下品头论足。
苏穆清和阿娜依冉都盯上了一个为马车擦拭的家丁,阿娜依冉袅袅婷婷地走过去,妩媚地靠在车辕上,和他说什么,易青玄大吃一惊,那姿态让他想起了前日所见的青楼女子。家丁一边和她聊,一边上下打量着阿娜依冉,最后在阿娜依冉丰满胸部上停住。过了一会,家丁走进酒楼,阿娜依冉转身招手,苏穆清和易青玄递了一个眼色,三人同家丁一起进了酒楼。
四人在一张桌子坐定,家丁叫了一壶茶水,说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苏穆清问道:“北莽山庄庄主原本只在江南活动,如今却北上到这个不知名的小镇子来,到底是来做什么?”
家丁歪嘴一笑,叹了口气,道:“原本我们做奴仆的不能乱讲主人的私事,但是既然这位姑娘和我家主人是旧交,我说出来大概也不妨事,只是你们万不可告诉旁人。其实我家庄主前来是寻他的长子的。”
苏穆清非常诧异:“据我所知,庄主有一子。”
“是这样不假,但是我家二郎已经得病,如今瘫痪在床,食水不进,将命不久矣。”
“我从未听说,庄主还有长子,那位原来是次子么?”
“我到府上的时间也不长,是听家中老仆讲的,我们庄主年轻时候与前夫人有一子,但是夫人没了,那孩子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后庄主娶了这现夫人,养了现在二郎。此后十几年,家中从不提那长子的事情,如今二郎病重,庄主才来寻他长子。”
“这长子为何早年丢失?如今十数年过去,怎么又突然知道了长子的地方?再说要继承家业,从家中兄弟那里过继一子便是。”
家丁笑道:“这就牵扯到我家的私事了。”他压低了声音,“我听闻,早年那孩子因为得了怪病,被家里遗弃的。”
阿娜依冉原本兴致缺缺,听了这话,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这家丁继续把声音压低:“我们家主人的那个儿子,得了祖传的怪病,我家老主就得这个去世,往前数三代家主,都是得这个病去的,旁系的兄弟叔伯等,也有人得此病去世。那位长子一出生就得了这个病,家中都觉得活不得,就把他遗弃了。”
“那,你们家的……”
“正是如此,我家二郎如今得的也是那病,是必死无疑,短则四五月,长则一二年,这病发了,先是胡言乱语,惊厥冷战,然后神志不清,不能行动,如今他已入膏肓,几日不进米水,没多日好活了。正是前不久,我家主人得到消息,这里发现那长子的踪迹,居然还活着,所以我们主人定要亲自来寻找。”
“为什么还活着?这个不是绝症?”阿娜依冉问道,“我知道了,你们主人肯定是想救小儿子,想来看一看长子的情况。”
苏穆清却扬起嘴角,温和地笑说:“以我所知,茆俞并不是那样的人。”
突然直呼起人家姓名,阿娜依冉有点困惑,家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
“茆俞为人,并不是会为儿子性命四处奔波之人。”苏穆清笑道,“恐怕是他自己想知道活下去的办法。”
家丁低着头:“我家主人如今也已经病发,数月没有起床了。好在我家主人身体力壮,时而恢复神智,时而昏睡,他神志清醒时候,吩咐我们送他到这里来。”
苏穆清点了一小坛好酒送给家丁,三人离开黄翠楼,在街上走着。阿娜依冉道:“这个庄主居然是因为自己想活才来找他那长子的?哪有这样为父的!”
“茆俞绝不是会为别人性命奔波之人,哪怕那人是他儿,”苏穆清笑道,“这人冷酷无情又自私自利,前些年我游至江南一带,对这人略知一二。”
易青玄问道:“你们不是那山庄庄主的旧交吗?”
苏穆清和阿娜依冉一齐笑起来,阿娜依冉道:“不过是打听消息的说辞罢了,你也信!”
三人正说话时候,一个低头走路的人突然撞上阿娜依冉,他手速飞快地将一封信塞进阿娜依冉的怀里:“这是有人托我交给您。”
阿娜依冉惊愕了一下,这人却低着头快步离去,一眨眼消失在街巷转角,敏捷如易青玄也没看清这人的样貌。
苏穆清道:“这个人不简单啊。”阿娜依冉拆开信,看了上面的内容,脸色陡然大变,面容雪白,手开始颤抖,额头上也出了薄汗。她站住了说:“我不能同你们回去了。”
苏穆清和易青玄都很纳罕,阿娜依冉把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低着头转身飞快地跑了,一边跑一边喊:“晚上我回去找你们!”
易青玄看去,一向温面和蔼笑脸盈盈的苏穆清脸色此时居然暗沉下来。
“她到底……”
苏穆清看着阿娜依冉远去的方向:“她说晚上回来就会回来的。”
易青玄虽然不谙世事,但是此刻也意识到,阿娜依冉遇到了麻烦,而且非常棘手,不知为何,他产生一种以前没有过的冲动。在以前的日子里,生命中只有他和师父,所以他并不懂与别人如何礼尚往来,但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驱使他,于是结结巴巴地说:“你们救了我,所以我想我应该……如果是非常难缠的事情的话,我可以……”
苏穆清听了这话,转头一笑:“你真可爱呀,说这话的时候脸都红了,你知道吗?”易青玄一愣,脸真的红了,苏穆清更是乐不可支:“你居然真的脸红了。”易青玄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苏穆清笑够之后,正色道:“不必,她没说是什么事情,应该只有她自己能解决,我们买点食物回去等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