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其实，下手是很轻的。

林夕再清楚不过，以前陆妈的这一招“降龙十八拧”就只是专门拿来对付淘气闯祸的她。敲碎了盘子拧一下，睡觉踢被子拧一下，挑食减肥拧一下。

只是拧一下，脸颊就会火辣辣的，每当子琛单是看见她的脸有那么一阵白一阵红的时候，就会事不关己地送她两字，“活该”。然后心情出奇好地在晚餐时段多添上一小碗米饭。

只是，这样“爱的责罚”何时已不再是她的专属。她又一次羡慕起这个身穿鹅黄色连帽衫蹙着眉目的小男孩儿。

珩轩。很好听的名字。

林夕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急地朝陆妈和客厅里的陆爸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往外走，不知觉到铁门外才发现右手紧紧牵着高挑修长的他走了那么一段路。

意识到时，她不禁撒手解释，掌心沁出细密的汗，不自知地往开衫的边角上蹭。

果然不是淑女的料。她后知后觉想到，轻咳了一声后，对着眼前强烈克制笑意的他说道：“不介意陪我去附近的儿童玩具城吧？”

假日百货的三楼生意异常寡淡，正因如此，为业绩额而一筹莫展的导购小姐更是满面殷切地进行推销，林夕只是刚放下一套益智类玩具，目光略微扫向一旁的模型堆，导购的声音便忙不迭响起。

“这是LENO新款的遥控赛车，仿真度是F1赛车玩具里最高的一个品牌，两位若是送给五、六岁的小男孩，那是最讨他欢心的了！”

“就要这个了。”林远果断地替目光驻足的某人作出抉择，在她还没发表什么额外意见前，刷卡，结账，打包，牵小狗一样地牵住她的手，走人。

其实，是一眼相中那款像是被遗弃在角落里的模型的。波音747！已经不再热门的模型玩具。那个当年被她摔得支离破碎的飞机模型。

只是一瞬间，记忆的闸门被悄悄打开。

少年气得满面通红的脸变得清晰可见，打着结的剑眉勾勒出好看的川字，生气亦是帅气的少年在命令无果后毅然决然地拽住女孩儿长长的发尾。

责令地喊着，骂着，咬牙切齿的话语也是犹如在耳。

陆林夕，这可是你自找的！

车子驶回陆家的时候，华灯初上。

灯火阑珊的栀子树旁站着两抹分外登对的身影，男子的蓝白细格衬衫被晚风轻轻吹开，别墅内的光零星地散在他们周身，隔着一段距离，林夕只能看见女子巧笑倩影地含羞点头，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地步入家门。

林夕同优雅如斯的他走进家门后就看到了那个张牙舞爪扒着某人左一口“陆子琛”右一口“陆子琛”索要礼物的小珩轩。

“陆子琛！我的礼物呢？快给我！你不会忘了吧？别告诉我你忘了！可恶！陆子琛，是你说男子汉不能说话不算数的！”

从厨房传来陆妈悠扬的责备声，在餐厅布筷的陆爸笑声朗朗。

“珩轩，洗手去，不要再让我听到你没大没小的话……”

“不要！我要礼物！陆子琛答应要送我一个让幼儿园小朋友都羡慕死的玩具模型！”

珩轩瞪着快冒出火光的褐色双瞳不依不饶地讨要着承诺。即使没有势均力敌的高度，鹅蛋小脸上也写满了誓不罢休。

林夕顿时就被小家伙那副执着不悔的模样逗乐，不约而同地与那名站在陆子琛身畔的女子一同轻笑出声。

蓦地，陆子琛挥舞在半空的手一僵。爆栗仍在下一秒不偏不倚地弹在小珩轩的脑壳上。

“哇，……，呜呜呜……”

坚持不掉泪的陆珩轩偏过头，随即终于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

林夕越过子琛，爱护地将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家伙拉到身前，蹲下身与他齐平。

“珩轩，睁开眼看看，姐姐给你带礼物了！”

捂着脸的小人听话地睁开眼，泪光闪闪地对视上林夕手中的遥控赛车，瞬间噤住哭声。

“姐姐？”

“嗯！”

珩轩爱不释手地拿过玩具，看林夕的目光仍旧像个浑身带刺的小刺猬。

“你就是那个陆子琛嘴里说的大白痴？”珩轩边拆包装，边不经意地语出惊人。

若不是蹲着，她真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然后就势晕过去。或者地板有洞，她也可以试试缩骨功。

林远嗤笑地拉起蹲在地上貌有钻洞倾向的她，目光却是无害地对视上了转身而立的陆子琛。

他轻勾嘴角，把林夕往自己怀里带。

陆家很久没这么热闹了。晚饭的气氛颇为融洽。

尤其是小寿星的一举一动，使原本精神不济的陆爸面容都挂着浅浅的笑。

“澄澄，别客气哦，来这里就要像和家里一样。小琛，拣些澄澄爱吃的菜给她，你这孩子作人家男朋友怎么一点也不懂体贴呐！”

陆妈一语双关地说着，目光不着痕迹地瞥向一旁默默喝着汤的林夕。

今天的安排另有他意。顾澄澄是陆妈闺蜜的女儿。虽也是个出生在单亲家庭的孩子，但是特别懂事，陆妈将她介绍给陆子琛的时候生怕他会拒绝，可没想到这个特立独行的儿子只是考虑了一晚就答应了与顾澄澄的交往。

而在今晚看见气宇轩昂的林远与林夕一同出现时，陆妈本提着的心更是悄悄地松了口气。

陆爸在看到林远沉静的对视目光时不是不怔忪的，只是自己的妻子还不知道那个与林夕并肩而坐的男人正是五年前那次事故中的林家人。

他该怎么告诉陆颜，当年的他就隐瞒了林夕为何出国的原因。

而如今，他是怎么也不能告诉妻子林夕在五年前因任性而间接害死了一条人命。

一同缄默的人里，包括子琛。

林远体贴地将一勺水晶虾仁搁在林夕的菜碟中，很有预见地在嘴角边咧开一抹弧度对视上她微窘却含怒光的杏仁双瞳。

他清楚得很，她一难过就喜欢喝水，尤其他每回招惹她却害她哭的时候，必定得奉上满满一打的矿泉水作为赔不是的歉礼。以至于陆林夕在不知不觉中也算是喝过了大大小小国内国外各种牌子的矿泉不下数百。

此时此刻汤汤水水已果脯到肚撑，林夕扯出一丝微笑，预备不着痕迹地退出晚餐。而就在她准备逃之夭夭之际，对座温婉如顾澄澄的女子向她发话。

“林夕，恕我冒昧，你是否在上周发过一封求职信给森达广告公司？”

微楞了一瞬，林夕点头。

顾澄澄接着投放给她另一个不小的震撼。“那么下星期一九点半的面试，你要记得来参加。”

她疑惑地看向笑脸盈盈的顾澄澄，却是陆子琛不咸不淡地来了句：“澄澄是森达设计部的经理，但录不录用你就凭你自己的实力了。”

“怪不得那么眼熟，原来陆先生的女朋友是森达的人，幸会。”林远自然地将手掌覆在林夕的小手上，圈紧。另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与对座得顾澄澄礼节似地一握。

林夕欲抽手却被他轻易地攥在手心，滴血的脸红得一塌糊涂。

“额，珩轩，你吃饱了吗？要不要跟姐姐去客厅，姐姐教你怎么玩遥控赛车？”林夕求救似地看向早慧的弟弟。

就在以为心高气傲的珩轩会一口回绝时，脆生生的童声却迸出个“好”字。

倏地拽起冷面的小家伙就往客厅里跑。

林远好笑地看向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淡淡地扫了眼眉宇俊朗的某人，然后对陆爸道：“陆伯父，晚餐后可否与您下一盘象棋？”

陆锦然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晚餐后，两人便去了书房。

客厅内，林夕对照着繁琐的说明书预备教一个五岁的孩子如何玩遥控赛车。

不知是被她不厌其烦的介绍给扼杀了耐心还是怎么的，五岁的小珩轩一股脑地将茶几上的赛车大卸八块。零件却是整齐划一地布满整个茶几台面。

“姐姐，我不是白痴好不好？我三岁半就会组装模型了。”

说罢，小珩轩，错，林夕此时此刻觉得他分明就是一个小恶魔。

一个和某人拥有同样冷眼眉梢的恶魔。

看着珩轩将七零八落的模型组装回原样后，林夕不得不咋舌承认，她的妈妈的确生了一个天才儿童。

将模型磕在茶几上，鹅黄身影轻声说：“姐姐，我不喜欢那个坐在你身边的男人。”

“为什么呀？”林夕笑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大人。

珩轩看了眼向他们走来的陆子琛和顾澄澄，附在林夕耳边认真道：“因为哥哥很不开心。”

顾澄澄笑脸盈盈端来一餐盘的水果拼盘，其中恰有林夕爱吃的小番茄，她伸手想去拿，却听顾澄澄姗姗来迟地抱歉道：“呀，忘拿牙签了，林夕，你们等等，我去拿。”

“不用，她习惯用手拿着吃。”陆子琛无意地说完这句话，看着顾澄澄，补道：“你以为谁都有你那么好的家教啊。”

“子琛，你怎么这么说你妹妹，我也是看了新闻说手上容易藏细菌才养成这个习惯的，以前我也随手拿着吃哎。”果然是家教很好的女子，林夕缩回伸在半空的指节。

顾澄澄似是为了缓解气氛，大大方方地分享了一段她曾食物中毒的糗事。

“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大虾和维生素c合着吃会中毒。所以啊，我算是吃过砒霜的了，子琛，你可不许笑话我哦。”

陆子琛的余光掠过低头用牙签默默吃着水果的某人，然后温柔地对顾澄澄说：“我怎么敢，澄澄生气，我就遭殃了不是吗？”

顾澄澄娇嗔不语，适才注意到餐盘内的小番茄已差不多被陆子琛的妹妹一扫而空。

林夕抬头时正迎上顾澄澄惊讶夹杂赞叹的目光，顿时满脸通红。而一旁的陆子琛却几不可闻的勾唇浅笑。

一盘棋的功夫，陆爸和林远相继步出书房，陆爸神色凝重略显疲惫，客套一番后以累了为由让陆妈代之送客。

林夕望向陆爸萧瑟的背影，心下一阵内疚。而在对视上陆子琛冷冷的一瞥后，心，继而猛地一抽。

陆妈牵着珩轩朝他们四人挥手，然后陆家的那扇白漆大门便将一室的温暖与清冷的月光缓缓隔离。

花园至铁门的距离，四人两两为伴一前一后，温柔清冷的光散在四人各怀心事的眉间。林夕被林远牵在前头，一瞬间，她有种错觉，是不是一回头，她就能依稀看见与子琛并肩而行的女子会是那个热爱舞蹈优雅如兰的林笑，会不会呢？

时光回不去，到不了的曾经，退不去的过往。她的心举步维艰在时光的夹缝中无处可逃，而她的救赎早已成了一道划在心口结痂的疤痕。

她从后车镜看到顾澄澄与他携手转身离去的背影，同时林远的话从她耳畔划过，她回以他一个微笑，毫无征兆的璀璨笑容让他微怔。怒意在下一秒溢满林远清冽的深邃双瞳。

“你不要这样对我笑！陆林夕，你最好不是在为他难过！”

跑车的疾速飞驰让她的笑意更甚，她边笑边迎风竭尽全力地肆意大喊。

想把说不出的话，凝聚在这一刻的声嘶力竭中爆发。

不再为谁癫狂，不再为谁痴等心伤。她的救赎，她知道，早已成了枷锁啊。

“啊……”

他把虚弱无力的她横抱在怀里，进入别墅前，一道又一道刺眼的闪光灯将泪眼朦胧的人惊醒。

“林先生，您怀里的人是陆氏集团的千金吗？她就是这栋别墅的女主人吗？林先生，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林先生……”

“陆氏集团是不是已被您并购重组了？林先生请留步……”

“林先生，请您留步说几句吧！外界都在盛传您打算进军饮食连锁业……”

林远的臂膀加了几分力，使怀中的她不由自主地将小脸迎靠进暂时能躲避的胸膛。

她发抖地躲在他的臂弯里，仍旧是无法不听清从那些人嘴里冒出的求证话语。

“无可奉告。”抛下言简意赅的话后，林远果断地甩开了那帮好事记者，抱着她长驱直入，重重关上了别墅的大门。

他将她抱在怀里，直至把紧闭双瞳的她放在他的卧室大床上双手仍旧是死死不放。

“睁开眼。”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阴戾。

良久，林夕感知在脸颊上的气压不再那么逼得她透不过气时，方才半睁开了眼。

只是一瞬间，她便从他深不可测的双瞳里窥见了无止尽的恨意。

“你知道，我在等什么吗？”

室内的空气犹如被凝固，他深深地凝视着从她的眼里透露出的惊恐，涌入血液的报复快感如一把利刃直插入他的心扉。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能告诉他“我心里有你”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那个人屈服在他的床上。

“陆林夕，你知道我在等什么吗？”

他俯看着她，冷冷地问了第二遍。

“怎么，你以为我会就这样强迫你？”他等不到她的回答，或者他害怕她的回答会令自己伤害到她，等等……他嗤笑地松开了被他压在身下的林夕。

“林远……”

“闭嘴，我不想听！”他恨恨地转身，背对着她，说：“我会等着你，自己心甘情愿地爬上我的床。现在，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