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秦道的交易
另一侧的似乎是个将军,因为他声音有些响亮,大概也听见了,便转过头来,朝向乌丸邦,有些疑惑,“皇子?”
乌丸邦在马上随即一笑,“哦,没什么。”
却在这一瞬间从背上抽箭朝天,猛然放手,弓箭破空的尖锐之声霎时划破天际——一只孤雁长鸣一声,从天上掉下来。
脖子心处,正插着一只箭,镶金的箭头,箭尾是皇家的徽记,乌丸二字。
立刻便有侍卫跑到后头,捡起那只雁,又跑上前来,一便跑,一便跟随着乌丸邦的马速,呈给他,“大皇子,这是您的猎物!”
“箭头拔了,扔了它。”
他懒懒地抬手吩咐,却转头朝向我,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意。
我立即愤然伸手,拉下轿帘,将那一抹笑,挡在了轿帘之外。
示威么?本小姐倒是不吃这一套!
小元是在十三王接到圣旨出去的当天中午,听到了皇榜之说。
这一天,齐素没有回来。
曲高阳回来,好像丢了心,正常得不得了,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却让人害怕。
她很想找到齐素问一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再也没有回来。
皇榜上说,她是被逐出了京都。
第二日,公主出嫁,全城结彩,一如当日的镇国大将军之女与十三王大婚的情景,十三王爷出去了,很晚才回来。
在中午梨管家来找她,说有人帮她赎身了,给了她结算的工钱,比她想象中要多出很多。
“有人帮你赎了身,好好找个人嫁了吧!”
她被叫出去的时候,听到这句话,觉得异常疑惑,“是夫人做的么?”
管家摇了摇头,不等她去收拾行李,便直接将她领到了王府的门前,“走吧!”
她站在王府门前,大门轰然一声关上,她低头看了看怀里鼓鼓的银子包,明白了事实。
夫人,是真的走了。
但并不是不记得她——她原本有一小瞬间的责怪,责怪她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告诉她,但现在却都化作了心疼。
夫人,究竟去了哪里?
当十三王爷在城北的奴隶市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将她买了下来,说她像一个人,她以为是遇到了痴情男子,以为像的是恋人,会过上好生活,却依旧是被买来做了丫鬟。
齐素始终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花珠,她却在府上丫鬟家丁们偶尔的闲谈之中得知,她嫁来十三王之时,有过一个陪嫁丫头,叫做花珠,那个花珠——似乎和她很像。
这便是十三王买她回来的初衷——倘若不是在意,又怎会做这样的事?
是以她总是极力促成夫人,想要两个人和谐一些,却总是没有如愿,夫人不喜欢这里——她好像明白了,尽管是不相信,但那,也许的确是事实。不然,怎样才能被休掉?
她却突然没有那么想要责备她了,她原本就是要打算离开这里,现在终于完成了,好像事情走到了头,就原本该是这样的结局。
手里的银子很多,几乎足够她这样的人花上大半辈子,她掂了掂,放在怀里揣好。京都的天色青蓝泛空,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便是向往已久的自由。
她原本是打算要回老家,再过上一阵子,等年龄差不多,就找个老实人嫁了。但马车行到闹市,她却又有些犹豫——她记得这里有一个戏庄。
她替夫人送过一次信,她犹自记得那个戏子明艳动人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在车里叫了一句“停!”
她从车里跳下来,付给了车夫一些小钱,“就停在这里,等一等,我马上就出来。”
刘虎平已经不认识她,她脱去了丫鬟们的服饰,又添置了几件衣裳,便是普普通通的少女模样,朝戏庄里头望着,又是在打听流歌,刘虎平便嘻嘻笑着讨赏,把她当做了众多迷恋流歌的少女之一。
小元也意识到了,没有作声,给了一些赏银,便由小厮领着往楼上去。
流歌的那一场戏,刚刚开始。
她从后门小心进去,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疑心夫人之前,是不是也是这般来听戏。
台上的人果然是国色天香,那时他坐在幕后的椅子上,折断了一支眉笔,也端的是清秀无双,这回化作杜丽娘,又还有谁比的过?
只可惜,她自小四处混荡,虽然什么都知道一点,却什么也知道得不深,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她听了两句,便有些不耐烦,听不下去了。
总算是和夫人有过一个交代。小元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将桌子上免费赠送的瓜子囊进了兜里,便又偷偷溜出去了。
“走吧!”
她催促车夫重新启程,对此已再无挂恋。
台上的人,伸出了半只手,正唱到炷尽沉烟,抛残绣线,忽而手有些发抖,立刻回转掩住鬓角的珠花,又接上了下句。几乎没有人发现。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所谓的素云,想必就是齐素,他几乎是在看见皇榜的第一刻,便要冲出了皇城,当街拦下那一只吹吹打打,异常热闹的喜庆队伍。
她就在里面。
武陵溪的住处极为幽静,但越是这样,街道之外的热闹,就越让他揪心。
她是要远嫁赤比,不是什么十三王府——齐素已死,再也不会回来。
并不同于上一次的全城共庆,他知道她不会走远。
青姑前一整天都守在了书房的门口,怕的就是他会克制不住,冲出去,坏了大事。
他的确有这样想过,但这一天的书房里除了被折断的两百三十一只毛笔,以及他坐在书案上,滴了一大片墨水的一张白纸,什么也没有。
他就这么坐到了天黑。
直到终于意识到,队伍想必早已在迟度关之外,方才终于无力地扔了手中最后一支笔。
骤然心凉。
戏子流歌,倘若是这样,他永远是没有办法要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紧紧握住了双拳,眼中的墨意深不见底——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的!
这一天,谁也夺不走。无论是所谓的十三王爷,还是什么赤比国的皇子。
已经是深夜,青姑也已经睡去,他从书案上起身,弯腰下去,打开了书桌底部的一张暗格。
抽出来,里面有一个翠玉镯子。
齐素此时想必已经不记得,她手上还有两个差不多的,不常戴,一直以为是地摊货,而上一回让小元送信来,无非也是想借意提醒,他还有个老朋友。
却不知这玉镯大有来历。
流歌盯着他,手指细细摩挲,玉镯在烛光之下流光溢彩,倘若此时再稍微仔细一点,便可以看见镯子内中细细的血丝,由极浓的绿色包裹,若是不注意,一般很难认出来。这竟是一只血玉镯。
血玉极难成形,而血能入玉者,必都是死不瞑目——只有如此之深的仇恨,血方才能如病丝,丝丝缕缕,每每进髓。
娘亲这样温婉的人,想必是……他握紧了玉镯,却忽而察觉到一丝动静,立刻抬高了声音,“来者皆为客,前辈何必走梁上?”
书房依旧是静地要命,流歌不动声色。青姑……”
房梁上突然掉下一个呀呀大叫的老头子,“别叫别叫!”
花白胡子,粗布衣裳,跳上跳下的,赫然便是那日在地摊上倒卖玉器的糟老头!
“别叫她来!”他一边拍落衣服上的灰尘,一边紧张地抬眼盯着流歌,“我下来了!”
“怎么,还想来偷东西么?”
流歌轻轻挑了挑眉,“前辈偷了去,我不计较,又买了回来。倘若再来偷去,未免也太没有盗品?”
“哎呀呀,我不是来偷你的扳指,也不是来偷你的镯子的!”
老头似乎是因为被人否定了人品,有些着急,连忙挠着头否认,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一时间,连脖子都急红了。
流歌也不看他,过了一会儿,等老头自己平复下来,方才终于想到了从今早就开始潜伏的初衷,顿时一拍脑子,“对了!我是来问你一件事的!”
“我跟你说……上次那个丫头,她不是嫁到赤比去了吗?镯子又还有什么用?反正我看她平时也没怎么戴,就想来问问你的意见,看可不可以由我暂时保管,搁着怪可惜的……”
流歌神色顿时有些发僵,愣了一愣,随即转头,“你怎么知道她嫁到赤比去了?”
老头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一直惦记着那几个镯子嘛!”
他啧啧了几句,“她哪里知道这是上好的血玉……”
流歌转身,又在书案旁坐下,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悠悠吹气,“前辈莫非不是还想将已经出手的东西,又偷回来吧?”
他用三只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姿势似乎是有意无意,“我可是花了三万两,买回了自己的东西呢!”
老头子脸一红,虽然手痒地很,却不敢承认,“哪里哪里!我就是过来,问问公子的意见罢了!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不揣着这个心思了!”
“莫不是听错了么?”
流歌轻轻笑了笑,“天下第一神偷竟然在和我保证不对看上的东西怀有异心?”
老头一听这话又着急了,连忙争辩,“我秦老头别的不谈,就是说到做到!”
流歌轻轻嗯了一声,似是若有若无,“那……青姑呢?”
老头子的脸色顿时又涨成酱紫色,有些窘迫,“那是……是意外!”
但……她是不是还带着呢?
流歌忽而有一些好奇,既然镯子可以被当做信物用来提醒,那……他又用手握了握手中的玉器,这一个,在我这里,另外的三个,你是扔了还是……随你一同过了迟度关?
他忽而有些警觉的回头,“你在房梁上呆了多久了?”
秦道摸了摸胡子,有些得意,“我从早上就开始啦!要不是你一直在折笔,害我老头子不敢下来,这会儿又饿得不行,我又怎么会被你发现?”
天下第一神偷,并非虚有其名,倘若连最基本的潜伏都做不到,又如何去偷得神不知鬼不觉?这是门艺术。
流歌有些恼怒,自己竟然迟钝到了这样的地步,连房梁上蹲了个活生生的人都是等到了晚上才发现,一用力,又差点捏碎手里的东西,待反应到是镯子,又连忙收手,冒出了一个想法。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他晃了晃手里的玉镯子,“帮我一件事,镯子就是你的了。”他朝老头子伸手,摆出一个四字,“四个都是。”
秦道的眼睛几乎在当场就有些发红,“四个?”
他吞了吞口水,“我原以为,只要你手上那个扳指就心满意足了呢!”
流歌不自觉伸手摸了摸扳指,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也未尝不可。”
“好!”
秦道似乎是怕他反悔,连忙一口应承,“你要我老秦做什么?”
只是话一出口又有些犹豫,“和她沾边的可不行……”
流歌知道他说的是青姑,轻轻哼了一声,“不然前辈以为,看见自家的东西被偷来在地摊上卖,我还会好心情地用银子来买么……”
言归正传,他又敲了敲桌子,“盯着她。”
秦道微微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哦了一声,方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那个丫头啊!”
他嘿嘿一指,朝向了流歌,“年轻人呐,我说你……”
流歌侧眼过来,倒是冲他笑了笑,微微张开嘴,“青……”
老头子连忙奔出窗外,顷刻在夜色里消失地无影无踪。
一张微微供着的身影此刻就像一张张满风力的弓,老头子秦道,正在京都夜色的屋檐之上飞奔。犹自觉得不理解。
十三王爷是这样,这会儿流歌也成了这样,那丫头有那么好么?
但说归说,他信誉还是得讲,何况还有四个镯子呢!
仪架庞大招摇,他只要再今晚之前,赶到迟度关,之后便可以按照正常速度来,不紧不慢跟随就够了。
想到这里,他便又拐了个弯,转朝十三王府而去。
不知那小子又是怎样?
他忍不住捂着嘴,嘿嘿笑了几声。
事实上,正如他刚才在腹中所料所想一样,曲高阳的表现,的确也比流歌差不到哪里去。
整个扶疏院又被清理了出来,闲杂人等,一概免进。而从皇宫里出来,突然转性了的曲高阳,此刻就正在院子下的槐树底,独自饮酒。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扶疏院是我在有了府邸之后,我娘过来时住的院子?”
槐树底下是一张石桌,桌上摆满了酒坛,散落一地的,也都是酒坛,石桌旁的人自言自语,显然是想把自己灌醉。
整个院子中便都弥漫着一股异常浓郁的酒香,随风飘过,更加勾人。秦老头伏在屋檐上,按了按肚子,强自压下酒瘾。
“我明明是个三杯就倒的人啊!怎么现在怎么也醉不了?”
他轻轻笑了笑,脸上依旧是风淡云轻的表情,却显然牵强,无端让人看得有些心疼。
“母后……她跟着他殉葬,她不要我和皇兄……所以我从来不打扫这个院子,任它破败,反正是被丢弃的东西……”
曲高阳伸手向半空中探了探,仿佛是在向对面的人敬酒——对面空空如也。
“你不记得我,你也抛弃我……所以我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她们害花珠,她们害你……我都不管,以为我很坚决,”他苦笑一声,“最后却还是禁不住要过来。”
“为什么我在意的每一个人,都要离我而去!”
他骤然狂吼,伸手便愤怒地拂向桌子,秦道眼见桌上的几坛好酒便都要碎地浪费,连忙从屋檐上飞身跳下,赶在酒坛落地之前,都一一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