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旅途1
又嬉笑着放到桌面上来,“小兄弟,想不开是想不开,别跟酒过不去啊!”
“你是谁?”
尽管是微醺状态,曲高阳还是立刻眯起了眼,有些警觉,“何敢擅闯王府?!”
一想到刚才自己的丑态想必也都是被这人看了去,曲高阳禁不住脸皮有些发热,刚要怒起叫人,秦道笑盈盈望着他——他却晃了晃,又慢慢坐下。
“陪我喝喝酒吧!”语气异常萧条。
秦道已经开始入宾为主,自顾自倒酒,他早知他会这样。
“老……”曲高阳有些迟疑,仿佛不知道该叫什么,最终还是改为“前辈。”
“前辈,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爱到想恨她?”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但是恨不起来。”
秦道摇了摇头,“没出息……”
“大家都这么骂我……”他长叹一声,“我何尝又不是这样骂自己!”
秦道啜饮了几口酒,微微啧了啧口,一脸老成,“男人女人,都是一样,最爱的就是犯贱。”
他拍了拍曲高阳的肩膀,“天下女人何奇多,怎么都爱吊死在一棵树上?”
曲高阳却异常敏锐,嘲讽似的笑了起来,盯着秦道上下打量,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前辈,想必也是没有家室吧!”
秦道服装朴素,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丫鬟整理出的手笔,但倘若家中有个老妻,想必也是不会弄得如此邋遢。开口又是犹自光棍的不羁,曲高阳一语便说到了心里去。
“若不是吊在了一棵树上,又怎么会坚持到这个年龄?”
秦道顿时干咳,一口酒呛在脖子里,面皮发红,“这是跟前辈讲话的语气吗!”
曲高阳微微勾了勾嘴角,依旧满上酒杯,却显然已有些轻视的味道。
秦道被噎住,却也不好发作,只能硬吞回肚子里去,抱怨所见所闻之人都是不待见样!
“这情情爱爱有什么好?当不得饭吃,当不的银子花,值得一个个要死要活的么?”
“难道前辈以为,****是闹饥荒么?不是吃饱了没事做,谁会去想这些?”
他轻轻哼了哼,依然锁上眉头,“索性要是为生计奔波,倒是不用去想……”
“怎么一个个都和我过不去?!”秦道连来两处,都不是不被以长辈身份好好尊重,不免十分不满,“那丫头欠一屁股桃花债是她的事,凭什么又扯到了我老头子的身上来?!老子今天还不跟了!”
他愤然一口干了面前的酒杯,矮小的形象在此刻挺直脊梁之后,竟然还显出了三分伟岸来,只是脸皮依旧发红——他喝酒总是这样。
曲高阳却从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味,“一个个……都?”
“流歌那个臭小子不也跟你一样!”
他几乎是不假思措,回答便已破口而出,曲高阳顿时脸色有些阴沉,“三台那个戏子啊,嗯,我知道的。”
手上的酒杯却在一瞬间被捏碎,秦道意识到说错了话,然而为时已晚。
他干干笑了几声,企图掩饰过去,然而想到齐素,不免又起了一丝恶作剧的心理,“那丫头平素最爱的就是跟京都里的美貌公子哥儿勾搭,你也知道么?”
原以为对面的王爷会恼羞成怒或者变得不自在,也好让他丢失的面子有所挽留,然而曲高阳只是垂下了眼帘,仿佛陷入了回忆,“知道啊,怎么不知道。”
原以为是和自己一样——原以为是做给对方看,却发现不是。
愈加显得这先前风流十三王的称号可耻又可悲,原来都是自作多情呐!她的记忆里,根本连他这个人都不存在过。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对面的人就立刻恢复了淡淡的风华,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又有些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起来,“跟?跟什么呢?”
他轻轻哼了一声的询问,让秦道竟然打了个寒颤。他本就是个贼,偷得再好,也还是个贼,最好的技术只有躲藏,淘宝,以及……似乎是天底下无人能敌的灵活手指,缩脖子是常有的动作,何况他也不是什么案劫贫济富的主,心虚是惯常的。
一不留神,就又嘿嘿地招了,“跟着你的心上人呐!他付了我银子,不如你也付一付,老夫顺便帮你跟一程?”
跟着的人,当然是齐素。
他握着酒坛的手,又禁不住开始有些出汗——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凡是关于她,都向着了魔地止不住要扑上去?
他压下了言语中细微地颤抖,“前辈开玩笑……齐素已然被逐出城。”
秦道见他犹自嘴硬,不免哂笑,“是啊是啊,被带到赤比的不知是谁,既然和十三王爷没什么关系,老夫也就不多此一举喽!”
“要多少?”
他闭上了眼,还是又一次屈服。
秦道见上钩,想着从流歌那里捞到的是血玉镯,倘若不从他这里狠狠敲一笔,也未免太过意不去,哼了哼,很是满意。不多不多,只要一张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是皇兄登基之时,给他的承诺,他不会造反,亦不会看着他江山被夺去,这是相依为命的依靠,全天下最信任的,唯一一张,的确是在他手上。
关键是,他怎么知道?
秦道依旧是在埋头喝酒,缩着脖子的样子仿佛有些猥琐,抬起头来眼睛却是精光四射,“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嘿嘿,我盯它很久啦!”
“好。”
他扶着酒坛的边沿,又灌下一大口,“为什么不可以?”
当然可以。
秦道抱着一坛酒起身,犹嫌不够,又抱了一坛,“还望十三王爷记得,到时莫要赖在醉酒上。”
老人在树下一跃而起,飞上屋檐,几乎是无声无息,便已飞一般消匿。曲高阳看了看桌上还剩下的半坛酒,醺醺然起身,“果然是贼,跑起来比谁都快。”
他摇摇晃晃地出了院子,直接穿过竹门,对等候在门前一身红衣的女子置若罔闻。
“曲高阳!”
她似是不甘,恨不得跺脚,却只是有眼泪又溢满眼眶。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背影提着半坛子酒,一步一步走远,声音从远处轻轻传来,“每一次看见你,都会提醒我,我像个笑话。”
一路夫人们的院子都会穿过,他好像是在点名,指着根本没有人出来的院子大门,“你,你,你,还有你,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从桥上过去的时候,穿过临湖的院落,黄蕊蕊此刻想必已经入睡,他哼哼着笑了笑,“尤其是你。”
梦中的小娘子打了个寒颤,皱着眉翻了个身,却没有醒来。
梨唐办事一向迅速,齐素也曾这样赞扬。
杜若其实比他更快,第二天早上就已经收拾了包袱不见人影,一同消失的还有府马坊里的马夫阿道,于是传言甚嚣尘上。
五个夫人哭哭啼啼的,曲高阳却在这一天不见人影,梨唐起初还是好言相劝,最后不得不动粗,给了银子一一雇了马车,遣送回乡。
得知曲高阳似乎是异常坚决,王府里便由最初的哭声改为充斥成骂声,烦躁之极。
实话实说,梨唐在终于结束了这个五个女人的夜晚,感觉异常疲惫,不免有些佩服曲高阳平日里的周旋起来,何况外面还要维持着一大堆的花花草草。
但那个人,到底是有什么好?
他却不敢问。
曲高阳依旧表现地平常,太过刻意的平常,倒是把大家都吓得要死了。
再来看看一路走远的素云公主,以及……当然还有乌丸邦。
如果算上出城的那一天,那么今天已经是第三天,齐素已经有明显的不适应症状。
每天的脸色都是发白,食欲也明显下降,总是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明显地不健康。她一向是这样,怕吃苦怕疼,身子骨娇贵又眼高手低,总而言之,纨绔子弟该具备的所有,一样不少。
乌丸邦都看在眼里,是显然的水土不服。他在等着她开口,比如减慢一下行程,比如换些乘坐的方法,而不是整天赶路之时,都是闷在轿子里。
但她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又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晚间扎帐篷休息,送到她帐篷里的饭菜,据身边的侍女汇报,总是皱着眉,尝一点,饭吃两口,却始终不抱怨。更不用提向他要求。
他暗示地吩咐了一下她身边的人,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根据要求来换。
她却只是摇头,说没事。
能耗多久?
没想到竟然耗了半个月。
乌丸邦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在戏庄里抡袖子砸银子脸上笑得跟团花儿似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尖下巴,走路有气无力,翩翩欲倒,见他只会翻白眼的一把骨头,赤比国的大皇子彻底怒了。
依旧是行走在官道之上,齐素坐的轿子捂得严严实实,想必是在轿子里昏睡。
乌丸邦的马渐渐靠近过来,放慢了速度,挨在轿子的右侧。
“咳咳……”
他咳了两声,十分清亮,但轿子的帘子都没有闪一下。
“咳咳咳……”
轿子被士兵抬着跑得欢快,里面依旧是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乌丸邦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咳个惊天动地,忽然见到面前伸来了一罐枇杷膏,是凌天递过来的,“皇子,您嗓子不好,就吃一些。”
说得异常真诚。
“拿回去。”他摆了摆手。
凌天却依旧是坚定地不收手,“皇子,您的嗓子……”
“拿回去!”
他几乎就要像齐素一样翻白眼,克制了一下,终于忍住。
方才回头微微一笑,“刚才有点灰尘进嘴里了,不舒服。已经好了。”
“诶……”
轿子里顿时传来了一阵变调又夸张的叹气声,“堂堂皇子竟然沦落到要吃灰的地步,真是苦命呐……”
凌天这几天总算有点知趣,立刻调整缰绳,将马头拉离了乌丸邦所在,乌丸邦变脸这一瞬间鼻子里的哼声,方才终于扬眉吐气地出来——“哼!”
但轿子里又沉寂了。没有下文。
不出意外,除了出迟度关那一会的闲聊,齐素一点要和他争斗的意思都没有,他们已经沉闷了半个月。
但半个月已经够长,他憋不住。
他要娶的人,本该是像那一天夜里所看见的那样,趴在他背上,打打闹闹,一脸小人得志的得意,明明是冷嘲热讽,他看来也觉得是甜蜜。却不是像现在这样。
那他算什么?!
“齐素。”
轿子里传来懒洋洋的哼声,“嗯?”
“咱们说说话吧!”
他竟然有难得的低头,“你一路上也没什么消遣。”
“睡觉不是消遣?谁说我没消遣?我不知道多消遣……”
他禁不住嘴角浮起一点微笑,“我的每一个兄弟姐妹都长得很好看。”
“****屁事。”稍稍停顿,然而接上来的还是有些感兴趣的询问,“都是你这副货色?”
乌丸邦嘴角有一阵的抽搐,黑了黑脸,还是答上,“都是我这副货色。”
“让不让摸?”
八个抬轿子的士兵有一瞬间的腿软,轿子轻微晃荡了一下,四周的随从都不自觉离开了近两米的距离。
乌丸邦竟然难得地耐着性子,不着意拼命蹂躏手中的缰绳,“我回去问问看。”
“让摸就跟我说一声啊!别浪费了。”
声音有些昏沉,似乎又要睡去。
乌丸邦有些恼怒,又靠近了一些,弓下身来,一伸手,竟然将轿子旁边开的小窗的帘子给撕掉了。
齐素在内部正靠后座躺着,陡然有光线进来,禁不住就眯着眼睛用手去挡,“关上!”
然而布已经扯下来了,乌丸邦弯腰的时候发现她苍白的厉害。估计是这几天闷的。声音便忍不住有些发软,“也吹吹风,对身体好一点。”
她往后缩了缩,估计是想躲进阴影里,并不想见光,竟然连双臂也环抱着。乌丸邦在马上,便只看见轿子里的半截腿。她整个人都缩到后头去了。
估计是这动作有些累,眼睛大概也渐渐适应,她这么抱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放了下来。于是我们的大皇子此时便又能看见了一双手。
在八月的太阳照射之下,隐隐泛出淡金色的光,好像有些透明。
随意放在腿的两侧,手臂上滚落下三个玉镯子,祖母绿色,愣是显得阴阴寒寒。
他记得三月初二的时候,她手上还没带这个东西。
好像眼睛就被扎了一下。他尽力装作平常,“镯子挺好看的。”
“地摊货。”她动也没动。
似乎提到首饰,她又想起了一些事情,便从窗口里伸出一只手来,在旁边摊开,“我的玉佩。”
乌丸邦看着那一张细白修长的手掌在左侧,很想上去握一下,却还是拉了拉马,不着痕迹地避开,“哦,扔了。”
“什么?!”
齐素一瞬间便坐了起来,头朝向了窗口,依旧是发白的脸大概是因为愤怒和太阳的照射有些微红,“那是我抓周时抓到的羊脂玉!”
乌丸邦依旧是笑得温良无害,“见到了三千两黄金嘛,谁还会管用来压银票的破东西?何况做工实在太粗糙,我也以为是个地摊货,就随手扔了。”
玉是天然没有磨损的,唯一的后期加工只有齐素自己歪歪扭扭刻上去的一个素自,开始刻的时候估计还是刚刚识字,丑不拉几的,后来也就没管,就这么一直带着了。
他看见那只手摆了摆,似乎是在说算了算了,整个人又后仰瘫下,了无生气。
“齐素,你有真的喜欢过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