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和亲赤比国
我脸一红,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我受不了温柔的男人。尤其是他看你的眼神就好像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人之时。曲高阳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觉得异常尴尬。
“发生了什么事么?”我连忙扯开话题。
他抬头偏向了扶疏院,“你先换好衣服,出来再说吧!”
原来是皇帝召见。
但曲高阳好像预先知道了消息,一路上的脸色异常沉重。于是先前少有的一刻温柔,便让我觉得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抬轿子的轿夫跑得飞快,轿子竟然有些摇晃。
他两只手交叉,握得很紧,似乎经过了一番斗争,方才终于抬头,望着我。
“我们……相处地不差是不是?”
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
“还……还好啦。”
“就这样下去,行不行?”他突然好像有些小心翼翼,望着我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希冀。
我被这害怕又热切的眼神看得脸上有些发烧,却不敢冒然回答。
本来的打算是回来之后,就告诉曲高阳,我其实也如他一样,并不是什么洁身自好之人,倘若乌丸邦说的话是真的,我们也的确不必再这样下去——“不妨说给你的相公听听。”
我的确是这样打算,现在却有些犹豫。
“怎么了?”我上前握住他的手。
他却立即缩回,长叹了一声,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我明白了。”
“快一点!”
他从轿子里探头出去,嘱咐轿夫加速。
一直到进皇宫,都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
我有种莫名的内疚,却不敢说出来。
这回迎在皇城门口的是徐公公,我记得曲高阳有一回跟我提过,他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身贵权重的公公亲自迎接,我愈加感觉不对劲,曲高阳和他简单寒暄几句,他依礼回答,是副皮笑容不笑的表情。偶尔侧眼看我一回,也是意味深长。
我跟在曲高阳后面匆匆前往金銮殿。
门口的小太监扯着嗓子喊“十三王爷——十三王妃求见。”
长长通报,候在门口的太监匆匆小跑进去。
等到龙椅上的人无力挥手,是声疲倦的“宣”。而后方是层层叠叠,依次传回命令。
他又扯开了嗓子,“宣。”
我已然有些烦躁。提起裙角正要进去,他却伸手过来,抓住了我的手。
我吞了吞口水,没有挣脱。
于是等到进殿之时,皇帝懒懒地摆手示意“免跪。”一眼就见到了他紧抓住我的手。
曲高阳的脸色有些气愤,也有些坚决。
他甚至没有拜见皇帝,神情就好像是一股宣告。
“高阳……”
他刚刚开口,曲高阳就立刻发抖起来,举起了我的手,在殿内怒吼,“我是不会答应的!”
皇帝在殿上沉默了半响,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便只是用手撑着头,等他平息。
过了一会儿,见曲高阳神色有所收敛,方才又指了指我,“不妨问问王妃的意见。”
他的手在一瞬间有松开,却又立刻抓得更紧,“她也不会答应的!”
皇帝用手掩着嘴笑了笑,头一偏,徐公公立刻会意,走上前来。
“十三王妃与十三王爷成亲约七月,却并无夫妻之实,可有此事?”
我低了低头,挣开了曲高阳的手,“是。”
“你曾对人说过,你根本就不喜欢十三王,还屡次冒犯,做尽闹事,只为十三王给你一张休书,可有此事?”
我没有办法否认。
“是。”
曲高阳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那么……”
徐公公笑了笑,“让我再来问你——三月初二,你与入嫁十三王府的前一天晚上,却去了青楼,与一个男倌有染,而破处子之身,可有此事?”
殿内空空,大得让人害怕,全一色的暗金,让我心凉。
我完全察觉到了曲高阳刻在我脸上刀一样的目光,这感觉,似乎比羞愤要来得更可拍,我不自觉偏过头去,“是。”
“无论那一条,都足够让十三王休了你。”
皇帝点点头,示意到此为止,徐公公又重新回去,站到了皇帝身边。
“齐素,蒙羞与皇家,你可知罪?”
“臣女知罪。”
原来一言一行,竟然都没有瞒过他的眼睛。
“可愿意戴罪立功?”
曲高阳转脸过来看我,我这一会终于鼓起眼光去看他。就好像初嫁之时,看他一般,目光微笑澄明,“我愿意。”
他笑得几近癫狂。
“我那么对你,你还是连半点留恋都没有……”他忽而啊得一声大叫,整个金銮殿霎时竟然有些动摇,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隐隐有泪。
“倘若你说一句不愿意,我便原谅你。”他的目光忽而有些发狠,“就算是骗我的又怎样?!”
皇帝脸色顿时有些发怒,“为一个女人,仪态尽失,成何体统!”
“拉他下去!”
立刻便有侍卫上来,曲高阳看了我最后一眼,我用余光瞟见了他,但我没有回头。
他笑了笑,顺从地被带走。
圣旨就地颁发——镇国将军齐泰之女齐素,入嫁十三王七月,无所出,与人淫,休。斥为庶民,逐出京都,永不得回。
于此同时,颁发的还有另外一道圣旨——天朝圣祖帝之妹,公主秋玑之养女,孝葵之女,即日起,册封为素云公主,嫁与赤比国大皇子乌丸邦,原两国交好,钦此。
孝葵就是我娘,仅仅只有秋玑公主这样叫她,那时她还只是她身边的一个侍女。现在大家都叫她齐夫人,闺名是浣吟。
圣旨经手,徐公公立刻上前,与金銮殿内就地焚烧。
“皇榜午时即会张出,从现在起,你就是素云公主。”金盆内的圣旨很快燃成灰烬,他瞧了瞧,确认已经无法辨认,“齐素就和这道圣旨一样,染成了灰烬。”
他盯着我,仿佛是在等我的回答,我点点头,感觉异常虚脱。
“送素云公主回宫。”
原来府邸都已为我备好。
一切都来的太快,我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乌丸邦已然要回国。
携带品是他未来的皇后——素云公主,也就是我。
齐素的皇榜于午时布告天下,齐泰颜面尽失。
素云公主和亲赤比的皇榜于次日清晨昭告,如同当日我嫁给曲高阳一般,全城结彩。
我在第二日早上起来就被从头到尾换了一层皮,流程……依然是和出嫁那天一般。
只是送亲的队伍更为庞大壮观,毕竟是公主。
一路送出京都城门,方才回去,仅留下护卫队伍。
我一直坐在轿子里,不知道外面的状况,也没有看见乌丸邦。
也许那一****应该回头看一看,就会看见城门上的那个人,手握在城墙之上,眼神可以看穿天地。
还不明白么?
我坐在轿子里的时候,恍惚还是明白了。
只是因为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就什么也没有意识到,等到意识到的时候,我已不再是曲高阳的任何人,齐素已经死了——就和那道被烧毁的圣旨一样。
我原以为我是做好了一切准备,什么都不会留恋,但在仪架的队伍行到京都边界,迟度关之时,我还是犹豫了。
“停下!”
行在马车不远处的是乌丸邦的马,他拉了拉缰绳,吩咐有一瞬停滞的队伍,“继续。”
轿子刚刚落地,又被重新抬起,我禁不住有些愤怒,“停下!”
我打起帘子,探出头来,“倘若不停下,我就自己跳下来。”
队伍终于还是停下来了,乌丸邦也下马来,走到了轿面前。这是我以素云公主的身份第一次见他。
他的装扮和初来之时差不多,十分明显的异族服饰,尽管不是中原之风,却依然……君子如玉。
只是我见他的心境却早已和那时完全不同,没有惊艳,我明白这人金玉其外的面皮底下,其实藏着蛇蝎。
“怎么,后悔了么?”
我闭了闭眼,觉得不可理喻,“我说到就会做到,齐素死了就是死了——不必拿你的小人之心揣度我。”
轿夫放低了轿门,我抬脚下来,“让我最后看一眼京都。”
他偏了偏头,往旁边走远,示意轿夫们也都离去,给我留下一点空间。
其实就在这轿上,仅仅从皇宫初来到迟度关的这段路,我却突然意识到了很多事,比如明白曲高阳为何总是奇奇怪怪,还有,我意识到我很舍不得小元。
我没有向她告别,甚至连暗示也没有,我现在觉得有些愧疚。
最重要的是,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他曾经让我很想哭,我现在也一样,但眼泪已经流不出来。
就算是坐在轿子里,就算是最后一次去找他,已经得到了答案,我还是有隐隐地不甘。
期盼着是不是会有个鲜衣怒马的美少年,驾着长车,奔腾而上,挡在了迟度关之前,高吼一声,“留下!”
我一定会奋不顾身地穿着嫁衣从轿子里逃出来,然后坚定地赖着你再也不分开。
迟度关,我抬起头望了望,三个苍劲仓颉体刻在城墙之上,除了边界守城的将士,便是一眼触不到头的苍凉之地,他显然是不会来的。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为自己最后临头还抱有的期望觉得好笑——什么是爱?
我可以和别的男人同床共寝,可以身穿绫罗做别人的夫人,唯独不能不把你放在心底。就好像是害怕,害怕捅破了这层纸,就连朋友也没得做。
所以你可以日日流连花楼,我也是一般,只因这样,我方才可以光明正大揩你的油,毕竟是狐朋狗友。
也许是第一去听那一场游园惊梦,你戏装拖曳的长衣转身,也许是那日的光线正好,也许是那一日午后的闲情逸致太松,总而言之,这身影刻在了心底,种下种子,发芽生根,我拦也拦不住。
那一年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十四,也许是十五——不要怪我只看相貌,那时的年龄,纵然再是世故,身体也不过是个刚刚怀春的少女,心动又怎么会受理智的控制?
我以为只是垂涎美色,我以为只是因为你长得比别人好看,却不知,这就叫做爱恋。
我深吸了一口关外的空气,没有京都的嘈杂,觉得离他异常遥远。也许是乌丸邦刚刚开口之时,我便有了不可逆转的宿命感——我终究是逃不过要离开京都,所以身体本能地要去寻求最后的挽留。
但是,你骂我总是在抱怨,为什么总是像个小孩子。我笑了笑,“所以我到这里来了。”
但是你听不见,也不知道。
“乌丸邦!”
他在远处听见,回头,风把头发吹散,拂在他脸上,他笑得温柔又灿烂,“嗯?”
我眼睛一酸,几乎又要掉下眼泪来——他也不错啊,撇去腹黑的心肠,人也长得漂亮,大多数时候的伪装,都是温柔,好歹是要过去做皇太子妃,说不定将来还是要做皇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为什么我还是觉得酸地要命?
“我在十三王府,有一个贴身丫鬟,叫小元——派一个人回去,赎她出来。”
我望向他,尽管不想低头,却还是低头了,“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他挑了挑眉,似乎是不相信,“就这样?”
乌丸邦抬手,随便叫了一个士兵,“你,回去,送信给十三王府的丫鬟小元,赎她出来。”
又放高了声音,下令至全队,“启程!”
我匆匆坐进轿子里,听得见一阵飞快的马蹄远去,脸上忍不住浮起微笑,觉得心满意足。
乌丸邦这次没有走远,就在轿子的旁边,坐在马上,慢慢前进,我要是挑起轿子旁的侧帘,就可以看见他。
“我还以为你会哭天抢地,用刀架着脖子,逼我放你回去呢!”
他轻轻笑了笑,似乎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笑话。
“我回得去么?与人淫,皇帝都张榜了,还谈什么回去?”
即便只是单单给女方的休书,往往也会顾及女方面子,不会列出具体是违背了七出的哪一条,皇帝这样做,无非是想把我逼上绝路。
齐素倘若只是普通女子,为天下所不耻,恐怕早就无颜面存活与世了吧?幸得我脸皮厚实。
我禁不住拍了拍脸,“好样的!”
“你在赤比有娶妻吗?”
我打起帘子问他,怕他误会,又连忙补充,“什么小妾啦,侍女啦,之类的?”
如果有,恐怕又免不了一场打斗,我实在对这些东西有些疲乏。
“哦,”他点了点头,“原来是有的,不过等你回去应该就没了。”
我耸耸肩,倒是挺会讨好女人。
只可惜,鄙人偏偏不是属于正常的小家碧玉一筹,不仅不会觉得说此人为了我而遣散家中众女人是多大的恩宠,反而会觉得,此乃贱男人之典型代表。
用过的女人就可以当衣服一样扔掉,什么时候,我就会是下一个?
“这是为了你。”他从马上偏头下来,盯着我,似乎是因为我刚才的无动于衷有些惊讶,又强调了一遍。
“不不不,”我几乎是笑着否决,“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就算有,我也不会介意的。你不是大皇子吗?我可以理解。”
他骤然有些恼怒,随即却又放松下来,恢复了一贯的温柔表情,但却显然可以看见他皮笑之下的阴险,“你以为我会跟十三王一样蠢么?他会纵容着你,我可不会。”
他长长地哼了一声,又仰起头,趾高气昂地骑着马与轿子拉开了一些距离,恢复了正常的骑速,仿佛是有意无意,自言自语道,“我打算不放手的东西,可就不会由着她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