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齐子恭迎流歌公子
很可惜的是,我很少有醉的时候了。
人与人之间,不过也就这么一点触动,逢到相似的人,就会不自觉划进自己的圈子,视为自己人。对自己人,又怎么恨地坚定入骨?
这原本该是我的信念。
事实上,如同我一样,乌丸邦几乎也将三月初二的这一个夜晚忘得干净。
这不过是他生命中如同昙花一现出现的女子,他承认她鲜美可口,但却不值得留恋——他是赤比国的皇子,他会是赤比的王,女人们将向跪拜神一样跪拜在他的脚下,任他挑选。
中原青楼里出现的……仅仅只是作为男人的插曲。
直到他某一次兴起,决定去京都的一个戏庄里听一个很有名的戏子唱一出很有名的戏,那一股淡淡的花茶味道,竟然又出现在了面前。
不同于以往的纠缠,竟然只是纯粹的搭讪,她似乎完全不认识他。
那样热烈的眼神,看他,也看凌天,当然,同时也看着台上那个戏子。
他忽而明白过来,这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共同点——足够漂亮的脸。
他在这一刻有些生气,她在花楼里的时候还表现地什么都不知道!
凌天不知道他与她之间发生的小小隐秘,理所当然拒绝,在尾声还没上时就迫不及待地催促着他离开。
这也难怪,这本来就是凌天的任务,他是来和亲的,也是来考察中土地理风情的,唯一不能做的事,就是谈情说爱。奈何一路无论多么低调,总还是会有女人找上门来,凌天已经习惯性地把她归到了她们的一列。
只有乌丸邦自己知道,这个似乎没心没肺的人,在他偶尔还会小小回味一下那一夜之时,竟然将他忘了个干净,是怎样不可饶恕的错误。
“见贤思齐的齐,安之若素的素。”
他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她说过的话,“我们一见如故。”
曲高阳昨夜是下榻在六夫人院下。
他甚至为她建了一座新的别院——蘼芜香,杜若,蘼芜,本都是香草之名,曲高阳对新夫人的宠爱,有目共睹。
倘若不是除了昨晚的皇宴,我几乎和他没有任何交集,这些事情,本该体现地更明显。
自我又不同他们一处晚膳已经太多日时,小元便有些看不下去。
一早起来,便不住嘟囔,“明明是夫人扶着王爷回来,怎么又跑到她房里去了?”
我自然知道她说的是杜若。
便笑了笑,不甚在意,“王爷喜欢呀!”
“难道您就不着急么?”
“不是我的,我急什么?”
她有些埋怨似的放下梳子,“您是皇上赐婚,京都流水宴三日的王妃,谁不知道?王爷不是您的,还能是谁的?”
却不知,正是因为这御赐的婚姻,他才不是我的,我也当然,不会是他的。
“万一……”
她有些犹豫,重新放在头上的梳子梳得更加小心,“万一六夫人要是抢在您前面先生了小王爷怎么办?”
“那他就是将来的小王爷喽!”
她一着急,直接就哎呀地叫起来,“夫人!”
“好了好了,”我伸手拉住她,“不要再担心这些事了,大清早的。”
我和曲高阳并未同寝过,这几乎已是府上尽人皆知的事,只是几番事过,我和他,又有些迷离但大约依然不像会是真正的女主人,是以在府上,虽无人放肆,却也无人当得真。
大概只有小元,她大约也就十三四岁,她几乎还不懂事。
这一天,我依旧没有出去,想着这几天避避风头,怕碰上乌丸邦。
正在后花园里和小元一起闲坐,她忽而扯了扯我,我抬头一看,前面仪架非凡——杜若锦衣玉缎,被大约四五个丫鬟一齐拥簇着,雍容华贵,正朝我这边缓缓走过来。
小元情急,又扯了扯我,“夫人。”
我放放手,示意她不要出声。依旧是装作没有看见,自顾自吃些零嘴。
“姐姐。”
她已然施施然过来,弯腰略略欠身,向我行了个礼。
我点了点头,也应答一个礼,“难得又碰上妹妹,一起坐坐?”
她垂眼瞧了瞧石凳,旁边的丫鬟便立刻会意,连忙拿上一个锦绣蒲团,垫在了石凳上,铺好放平,仿佛是在示威,方才冲我一笑,坐下了。
不过才十来天,我已经完全看不见当初那个唯唯诺诺,无论说什么,都是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的丫头了。地位和一点点时间,果真改变起人来,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小元有些看不惯,轻轻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王爷昨晚睡得真是不安稳,都喝醉了还……”
她忽而掩着袖子,吃吃地笑起来。
说些闺房之事与我听,只可惜我却没有半点这个闲情逸致。
“是么?”
我嗑了个瓜子,“六夫人快些加把劲,给王爷添个小儿子才是正事呢!”
她却突然脸上一红,有些不自然,“那是自然。”
“就先恭喜妹妹了,”我招了招小元,“我也有些疲乏了,先回去吧!”
小元立刻哎一声,跟在后头,忙不迭小跑,直到快进院子,又回头看了看,确定她们已经听不见,方才又开始小声地埋怨,“夫人,她摆明了就是在欺负您嘛!您这么还这样客气!”
“她高兴,就由着她喽,我有吃亏吗?”我转了个身,上看下看,故意装作惊奇,“没有掉肉嘛!”
小元不甚高兴地叹了口气,像个饱经人情的大人。
她自认是为我好的精明,却不知,我要真是反击,才是着了杜若的道儿。但不免还是不解——自杜若受宠之后,连剩余的五位夫人几乎都已经对我没有太大兴趣,她又何以无缘无故,与我生出这样打的仇恨,处处要和我作对?
下药的事,似乎还不至于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我摇了摇头,想起好些日子没有见流歌——乌丸邦的具体事也还没有告诉他,便摘下了上回在地摊上贪他的一个镯子下来,让小元帮忙带给他,就说我有些事找他,让他明天老时间在老地方等我。
小元有些犹犹豫豫的,我知道她始终是想让我和曲高阳从凑成一对——“放心啦,只是个旧朋友。”
我捏了捏她的手,让她把镯子握好,“夫人我当年,也是叱咤江湖啊,有一两个朋友,实在是太正常啦!”
她还是站在原地,不肯走,“王爷都被大家抢走了,您不花些心思抢回来,却还有心思弄这些!”
我只好翻眼望天,“流歌好男色。”
她突然嗖地就跑出去了。我低下头时已经不见。
而曲高阳和杜若,此时正在蘼芜香的小楼顶上,看见一个瘦小的丫鬟,从扶疏院旁的后门出去,一溜小跑,去往的方向正是京都的繁华所在。
已经是锦衣玉簪的女人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身上环佩叮当作响,“看么,你这样喜欢她,她还是一样四处招摇。你算得了什么?”
“你又算得了什么?”
身旁的男子突然转身,手指抓在窗柩上,青筋突起,“不要在本王面前,得寸进尺。”
女子眼睛忽而蒙上一层雾气,有些细微地颤抖,却在这一刻笑起来,“十三王爷,我可怜你。”
“她永远都不会记起你的。”
像是诅咒一般,女子红唇轻轻吐出这几个字,背身离去。曲高阳突然感觉心神一噤,飞快地回头望去。窗台下,原本还在院子里树下的素衣人,此刻突然不见。
仅仅是在这一句话之间。
她只是进屋了。他在心底这样默默地念,然而绝望还是不可遏止地蔓延上来,好像要侵蚀他全部的心智。
“素素,到底要怎样,你才会想起我来?”
齐泰早已没有当初的野心和力量,兵权日益瓦解,他也逐步老迈,又新的大臣起来,成为皇兄新的心瘤,他的确是贪得无以复加,却也是为圣祖皇帝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之臣,当今皇帝,亦不是贪杀之人——齐素啊齐素,你真的是以为,要用这纸婚书,来换他的性命么?
“然而只有这样,我方才能得留住你。”
“素素,不要怪我。”他盯向那一方屋顶,仿佛要将它看透,看出屋里的那一个人来。
小元按着齐素给的地址,几乎是一路跑到了戏庄。
刘虎平上来询问,向她要票,“小丫头片子,戏票呐?没票可不让进的!”
显然是因为她丫鬟的服饰而看清她,以为她没有钱。
刘虎平笑脸时是副谄媚样子,不笑时,吓小元这样的人,还是绰绰有余。小元被这么一问,顿时有些紧张,却还是抬高了脖子,强自装作镇定,“是我们家夫……我们家齐少爷来,让我带信给流歌公子的。”
“我瞧瞧,有什么信物没?”
刘虎平上前,挑起眉,“想见我们流歌公子的人多了去了!我老刘可保不定真假!”
他往前来,小元顿时更加紧张,闭着眼大喊齐素教她的原话,“雉尾生那两根上好雉毛谁偷了过瘾庄里出家贼要严惩以为我不知道么,拦我的丫鬟,下回别涎着爷要赏银子!”
刘虎平立马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恨不得给她下跪,“我的祖宗!我知道是您啦!”
小元害怕地啊啊直叫,被捂住了嘴巴,也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待到发现凶神恶煞的来者原来是在忌惮自家夫人时,便立刻又轻快起来。有些趾高气昂地冲老刘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刘虎平忙用眼神示意,唤了个小厮给小元带路,“姑娘您慢走。”
流歌这会儿的戏还没有开始,正在幕台后化妆,披霞带冠的,小厮领着小元在门口停下,敲了敲门,“是齐少爷的丫鬟。”
里面也跑出个小童,门吱一声打开,传来他温水般的声音,“进来吧。”
待到小元进去,小童又掩上了门。流歌方才回转身来,“有什么事么?”
小元啊地一声,直接就叫出来,待发现这房里就自己一个人大惊小怪时,又有些害羞,腾地捂上了自己的嘴巴。
这真的是个男人么?
戏妆浓重,却与他融为一体,他甚至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漂亮,哪怕是王爷从秦淮地带回来的烟花女子柳音绝,也没有他生得这般妖艳——狭长的凤眼倘若不是现下清澈若水,只要换上半分引诱就够,回转身的姿势倘若不是现下正直挺拔,只要换上半分随意——就是人间尤物!
小元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幅美人醉卧图,眼神有些恍惚。
流歌清咳了一声——完完全全男人的声音,异常正经。
“姑娘?”
小元哦地回过神来,连忙掏出袖子里的镯子,上前递给流歌,“夫人说,明天和你老时间老地方见。”
又禁不住微笑地看着他,神色有些暧昧。
流歌警觉地回头,“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小元连忙摆手,“不不不,流歌公子,我不会因为这个而歧视你的……”
流歌手中的眉笔顿时断作两截,先前开门的小童连忙上前,偷偷拽下来,又赛回一只新眉笔进去,仿佛已经见惯不怪。
小元却有些吓到,然而对面的男子很快又恢复过来,微微笑了笑,“回去带话给你们夫人,倘若我要真断袖了,她就要和这眉笔一样,断作两截。”
小元见他微笑,忙不迭点头,而后又啊地转身,“公……公子……”
梳妆台前的尤物依旧在笑,冲回身的她微微点头,伸出一只食指来,指了指地上的眉笔,表示肯定。
小元抖了抖,立刻飞跑出去。
夫人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讨厌人在我面前耍手段,却不甚讨厌炫耀。
炫耀往往是在爆短,害怕人不知道,害怕自己不知道,才会想到炫耀,不过是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自信心。
杜若的那一点把戏,我本该冷眼对待。
却总是隐隐放不下心来——距离上一次差点被毁容的事件,已有十余日。
是她么?最近我不禁这样猜想。
第二天出门,便格外小心,尽管事实是我早已不小心过多次,也不知为什么今天会想到这一点,大概是因为又是要去折花楼,有些过意不去?
还要顺道去看看杜妈妈,看看她的神色,确保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落霜的房间早已空出来,我和流歌以前常去听她弹弹琴,唱唱曲儿什么的,说的老地方,就是指这个。
打赏给杜妈妈的银子依旧很多,除了一贯的谄笑,我似乎没有发现其他事变。
落姐姐在楼下迎客的时候就已经给我打过招呼,进梅妆阁她的房里时,还是被流歌反常的微笑吓得有些讪。
小元一字不落的转达了他的原话并叮嘱我最好后不要和他来往,您会像眉笔一样被他折作两截。
“坐啊。”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座位,“过来。”
我自觉地掩上房门,连忙为他斟茶倒水,省得别人看见我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今天累不累?多喝点茶,润润嗓子,唱戏也是很辛苦的。”
我讨好似的递到他面前,“不烫。”
“小齐子。”
他接过茶杯,凤眼愈发抬得高,“给爷捶捶。”
“哎。”
我立刻弯身到他背后,左右上下,捶得均匀,“舒不舒服?”
“你说……”
他细长的小指与无名指都是翘起,拈起茶盖,缓缓吹气,“这京都里边儿,我流歌极好龙阳的说法,有几成,都是你传出去的呢?”
“小的哪敢!”我一不小心用力,就捶得重了,他略微偏身,我又连忙改为轻击敲打。那是您长得美艳,外头人嫉妒您的美貌,才传出了这般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