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皇子京都游1
我在他身后,小小地掀了掀他的衣领,瞟见那一根细白水晶锁骨——“您是纯爷儿们!”
“你嫉妒我是男人,但长得比你美?”他喝了口茶,嗯一声又翘起腿。
“小的哪敢!”我立刻跑到他面前,一抹素净的脸,扬手伸向了他那张让无数京都达官贵人都恨不得撕下来的皮相——“简直不用对比!您是怎样的天香国色,我是怎样的不起眼如泥土,我心甘情愿地做泥土来衬托您的美貌!”
哧——他一口茶水,顿时都喷在我脸上。
流歌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我闭着眼用袖子擦了擦脸,恨不得也将他撕作两截。
突然有一张细软的手绢铺在了脸上,是一双手,在轻柔地擦拭。
我胡乱中摸到,它便顿时收回去。
“赶紧弄干净!”
我睁眼时只见一张浅湖蓝色的方巾铺在脸上,椅子上端坐的依然是流歌那水蛇身段,翘着一双长腿,伸得无比祸水。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
忘了说一点,流歌除了异常嫉妒别人的美貌之外,洁癖也相当严重,但凡不整洁,不够雅致的事物,是在他眼下存活不了一日的。
关于我为何至今能活到今日,我只能说,这是个奇迹。
或许是因为齐泰很有钱——我有穿不完的衣服,所以可以每天换,我买的都是上好的东西,哪怕不怎么雅致,也都还能入眼——暂时掩盖了我本身其实是个懒人的事实。
我有些幽怨地叹了口气,“乌丸邦是赤比国的大皇子。”
“我没法活了……”
他嗯了一声,似乎却并不太惊奇,“我倒觉得,那个乌丸,不是个多话的人。”
“何况我早就觉得他不是普通人——你非要跑去勾搭。”
他斜斜瞟了我一眼,显然是在说,“这下好了吧。”
“对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探身过来,“上午来的那个丫头,是你的新丫鬟?”
“有些像花珠。”似乎是无意,他这么评价了一句。
花珠以前也常常来替我送信,他认得。
“扯!是曲高阳他管家随便找的烧火丫头!”我禁不住又吞了吞口水,“我也就是随便用用。”
他无所谓耸耸肩,“谁管呢!”
而后又啜饮一口茶,“我只知道,除了看见我这样的样貌惊为天人的人,你一紧张,就喜欢吞口水。他这管家倒是有心。”
咕隆,我又吞下去一大口。
他看出我的窘迫,也不再追究,“听说乌丸邦是来和亲的?”
这消息也就是皇宴那会儿才知道,这么快就传到市井闲谈去了?
“啊。”
“敢情公主一个个养着就是等着这时候用的……”我禁不住又补上一句,“跟我一样。”
“乌丸邦也不是简单的人……”他似乎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近半年前就跑到这里来了,也不知是有什么企图?”
“嗯?”难道流歌早认识他?我顿时有些惊异。
“哦,”他放下茶杯,“早前他就来听戏了,我见过几回。”
“又是嫌人家长得比你漂亮了吧?”我鄙夷地挑挑眉,“小心眼!谁生一副好皮囊你就记得谁!”
他又微微笑了笑,竟然当做了夸奖,“自然。”
想当年我是包了二十八场砸光了银子才得以结识,这乌丸邦不过是去听了几场戏,就被他记得,难免有些嫉妒,为我那一副珍藏的游园惊梦的画卷不值。
我这时方才又发现,他摩挲茶杯的左手拇指上,竟然又带上了前一回在地摊上买的那个扳指。
玄绿色,里面丝丝缕缕的印记,在灯光下看起来,似乎还挺不错。
平时唱戏也没见他带,这会儿带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我抓过他的手,想要仔细看看,他发呆中有一瞬间本能的推开,待到发现是我后便就直接伸了过来,“是不是很好看?”
我脱下来,戴在自己的拇指上,松松垮垮的,便又脱下来,重新按回了他手指上。
那一双纤纤玉手,修长白嫩,一时忘形,我便又捏着不肯放手,差一点就又贴到了脸上去。流歌反手一拍,正打在我手背上,“也不看看本公子是什么人!是你轻薄得的么?”
“是不是又惹上谁了?”
他忽而用眼睛指了指门外,抬高了声音,“能跟着你一路过来,还潜在门外偷听了这么久,也是不容易啊!”
门外有人?
我立刻起身,三两步至门口,拉开门——走廊上空空如也。
“没人啊?”回转身问他。
“你要是能发现,也就用不着我了。”这一盅茶已凉,他放下腿起身,“你实在是该注意些。”
落霜已经上来,朝里屋一瞟,又冲我抿嘴一笑,低低的声音过来,“小郎君,别坏了姐姐的好事啊!”
我顿时干咳一声,连忙出去。
流歌也是个男人,男人来青楼,焉有不折花之理?
只是不知又是谁,跑来跟踪我?
难道是曲高阳?之前他就做过这样的事,倒是很有嫌疑。
我倒是不怕死惯了,既然是一路跟来没有发生什么事,回去大约也不用担心,爱跟不跟的!
如此回到王府,小元早已急焦焦地等在后门内侧,听见敲门声,又听见我的声音,连忙拉开了门,披头又是埋怨,“夫人,您怎么才回来?王爷都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
曲高阳?他又来做什么?
小元拉着我几乎是一路跑回扶疏院,边跑边有些气喘,“你要是现在去换衣服,还来得及!我先去拖着王爷……”
“不用了。”
曲高阳已然站在扶疏院门口,小元一时发愣,我拍了她一下,“快下去!”
她啊了一声,担忧地看了看曲高阳本来就不甚和善的脸色,又看了看我,还是一转身,消失在院内。小小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去给您准备药膏!”
我禁不住在心里笑出声,她以为会怎样?
曲高阳在夜色下从头到尾打量了我一番,又哼出声,“男扮女装,倒是挺熟练。”
这是自然,打小就做起的事,能不熟练么?
“过奖。”
“是正事,”他瞟了我一眼,开始往回走,“上次那个赤比国皇子有要求。”
我也跟着回院子,“怎样?”
“说是要到处逛逛,素知我在这方面在行,希望能和我们一起,领略一下京都风情。”
我听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的确是挺在行的。”
想必曲高阳的不羁名声,已经扬名海外。
他骤然停住转身,还跟在身后偷笑的我便不小心又撞在他的胸膛上——真是有些老套的情节。
我摸了摸额头,退后三步,依然还是在笑,“这样的任务,你倒是再适合不过了。”
“我倒是没什么,”他进屋坐下,眉头有些发皱,“他为何要点名你也一起?”
我刚刚端起茶杯,手一抖,又差点摔下,“他点名我一起?”
“说是有个同龄女子在身边,才好和公主们比较自然地交往。”
放屁!
我强自咽下这口茶,“有道理。”
“不管怎样,”他起身来,又冷冷扫了我一眼,“到时候别给本王丢脸。”
“只怕你不适应——我们到时候会和谐地要命。”我挑挑眉,挑衅似的给他一个微笑。
“哦,对了。”我连忙放下茶杯,趁他走之前提醒他最后一件事,“加油加油!我等着看你儿子呢!”
他已经迈出一半,滕在空中的左脚忽而又在此刻收回来,两拳都握紧,青筋暴起,似乎是恼怒地厉害。
等到他再转身之时,我便不自觉有些害怕软下来,声音也小下去,“你是该添个儿子了,况且杜若也……”
他却又腾地回转身,重新踏出那一只脚,用力异常,我甚至都听到木板吱吱碎裂的声音。
“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他声音冷静地发冰。
我跑出去一看,门前的地板上,竟然有个浅浅的脚印,用脚尖轻轻一点,门外的地板架子就碎了。
小元抱着一堆的药膏跑过来,见曲高阳已经出去,连忙拉着我上看下看,我禁不住按住她,“小元,我没事。”
她眼睛睁得有些大——“以前我爹生气的时候,娘总是会挨打,所以……”
曲高阳是在生气——连小元也看出来了。
哪怕是陌路夫妻,倘若妻子真的夜夜在外面鬼混,作为男人的自尊多少会受到伤害吧?
我一直在等着他写休书的那一天,我现在自己都可以罗列出一大摞的罪状,每一条,都足够他休了我。
他却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我越是这样,他越是纵容着我。
这盘棋上,看似我处处占尽先机,然而赢家却还是他。
那些小争小吵的胜利,此刻看起来便都好像小孩子的顽皮,没有了任何意义。
“他不是会打女人的人。”
“王爷很凶的……”小元将药膏都摊在了桌子上,“我娘说,无论再好的男人,生气起来时,也还是会打女人的。”
“爹常常在醉酒的时候打娘,醒了又给她下跪。我知道爹喜欢娘,”小元禁不住有些抽噎,“但他还是打她,我不怎么喜欢爹。”
“曲高阳不是这样的人。”
我望了望门外,依然可以看见那个浅浅的脚印。
“您怎么知道?”
我骤然收回目光,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就是知道。”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梦,开始担忧很多事,但是什么,又完全说不上来。
大约是因为流歌说了被人跟踪的事。
我一向没有太强的安全感,倘若再发生一些什么事,就愈加觉得全世界都是刀光剑影了。
第二日早上起来,脸上便是胭脂也擦不掉的两个熊猫眼。
小元甚至还剥了鸡蛋来给我敷,但似乎效果不是很明显,我起得很早,想到反正是要去陪乌丸邦,自己便也没有太多的打算。而曲高阳这时还没有来,我便有些不耐烦,打发小元去蘼芜香叫他。
“就说我等着呢!”
小元似乎有些忌惮杜若,但见我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得应了一声,跑出去了。
已经是七月末旬了,除却夜里有些清冷,秋老虎依然还是在发威,人便特别容易烦躁。
小元才去了没一会儿,就又焉了回来,说是被外头的丫鬟拦住,连进都不让进。
“还说什么……”她低着头,又去瞧我的脸色,想是什么不好的话。
“说什么鸳鸯情曲儿长是不是?他晚上折腾是他的事,本小姐就得在这儿干等着是不是?”
我心情不好,逮着谁就爱冲谁发脾气,朝天翻了个白眼,“跟我走!”
小元面有喜色,想是以为我终于有了些觉悟,跟在后边友善地提醒,“您已经是夫人啦,不能再叫自己小姐的!”
蘼芜香装点地异常奢华,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事。
等跟着小元一路来到新院的门口时,气势顿时矮了一截,跟它这亭台楼阁的一比,我那扶疏院简直就是个小茅房!
诗情画意,水榭栏桡,我偏着耳朵听了听,似乎还听到了乐声。
小元本来也是雄纠纠气昂昂的,但见我停在了门口,也便有些后退的意思,“夫……夫人……”
我用手肘撞了撞她,“别害怕,夫人我当年,塞牙缝的都比这大!她打肿脸充胖子,咱半点也不眼红!。”
然而仅仅只是门栏上的雕花就可见精致程度,凸凹暗地,层次分明——这显然是大家手笔,曲高阳是下了真本钱。
小元不懂,我自己却觉得有些没意思。
然而既然是来了,也不好在她面前又退回去,省的门前的丫鬟又要在杜若面前嚼舌根。
我清了清嗓子,“王爷还没起来么?”
那丫头朝我屈膝,微微行了个礼,“王爷还在床上了,夫人吩咐说,不要打扰。”
小元小孩子气,便有些不平,“我们家夫人才是夫人呢!你们家,那是六夫人!”
杜若手下的丫鬟却也不是好欺负的种,哎呦了一声,连朝小元甩白眼,“可真是抱歉,王爷管我们家夫人叫夫人,我们这些做丫鬟的,也都是跟着王爷叫!”
“放肆!”
我顿时有些火大,倒不是说谁是夫人谁不是这事,挑在了我面前兴风作浪,未免也太不将我齐素放在眼里了!
丫鬟立刻颤了颤,抿嘴不言。
我对她微微一笑,“不是说你。”方才转脸,冷眼朝向了小元。
“跪下!”
她睁大了眼,似乎还不敢相信刚才听见的话,待到明白后,眼泪便立刻漫上来,双腿一弯,就在蘼芜香门口跪下。
我抬头看了一眼四方素净的牌匾,香字都似乎看出了情意,愈加觉得厌恶。
“六夫人的丫鬟,是你能惹的么?”
她抬起头,盯着我的眼,似乎想辩解,却被我更严厉的眼神制止住,眼泪顿时刷地止不住,流下来。只好摇了摇头,“不是。”
“王爷说的是,是你说改就能改的么?”
她低着头开始啜泣,不再抬眼看我,依旧摇头,“不敢。”
这时门口的丫鬟顿时便有些害怕起来,我向她低了低头,说,“自家的丫鬟不懂事,唐突了你们家夫人,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她连忙后退,靠在了门柱上,有些哆嗦,“不会不会。”
立刻冲进了院内,“我去叫夫人!”
“小元,起来,咱们走吧!”
我拉着她起来,“是非之地,脏了我的眼,污了我的耳朵。”
小元低低嗯了一声,默默跟在我身后,却不再说话。
我以为这是一场再明显不过的戏,然而小元还小,她似乎并不明白。跟在后头安安静静的,不再像平时一样,总是怂恿我勾引曲高阳,听话地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