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千金赎你身
我生在望族家,齐泰贪尽天下的银子都任我挥霍——倘若还有自由,那老天才真是瞎了眼。
但这一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明天我就不是我了,我有些怀念。
花珠依旧在打理已近打理过千百遍的嫁妆,抬起头,见我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叹了口气,走过来为我拆散发钗,“小姐,还是去睡吧!”
我看了看镜子里的人,头发披散下来,容颜涣散,突然觉得有点伤感。
“花珠,最后一回,让我喝一点酒。”
虽然齐泰有嘱咐过不让我喝酒,但明天他就管不着我了,我眼巴巴望着花珠,她有些于心不忍,终于妥协,“就一点。”
大家送来的贺礼里面不乏好酒,我都刻意留在了房里,有时间闻一闻,也觉得舒服。
花珠撕开了一小坛女儿红的封条,拿起杯子给我倒了一小碗,“就这一点。”
只是情景最终还是演变成了她最不希望的结局——我不停跟她讲我没得选择,我不是从小就要变得这么闹腾,她哭得稀里哗啦说我都知道,我们一碗一碗地喝酒,最后醉的人是她,不是我。
我酒量大得出奇。
这完全得益于从小就练起——我常常有不学好的倾向,什么不好就去干什么。
喝酒不是伤身么?不是败事么?
败了多少回了,什么也没败掉,只留下一个大酒囊,谁都灌不醉。
这并不是好事,譬如我现在,想要喝醉了好好疯一场,却怎么也醉不了,反而愈加清醒。清醒地让我想哭。
我把头发简单地束起来,随便套了件长衫,一路打着酒嗝去了折花楼,跟花楼里的杜妈妈说,要点最俊俏的男倌。
带的都是最大张的银票。
杜妈妈连连点头,让旁边的下人领我过去,说是雅间,怕找不到。
那楼梯弯弯拐拐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转了好几道,还是没到,我不禁就有些不耐烦。
“搞什么?!你耍本少爷?”
他擦了擦汗,连忙赔不是,“雅间比较隐蔽,是要转一转,马上就到了!”
“给!”我昏昏然又塞了张银票给他,“爷今儿高兴,不和你计较!”
我一把推开了他,“爷自己找!”
他哎哎又连忙扶住了我,“齐公子……”
“不许跟上来!”我又打了个酒嗝,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给你这个,不准挡爷的道!”
他唉了一声,还想说什么,我转身瞪了他一眼,他正在咬金子,连忙摆了摆手,“得得得,您自己找!你慢慢找——我这就走!”
这才对了嘛!谁不是银子的孙子!
我四处转了转,也不知哪一间才是那个雅间,转悠了好一阵之后,酒气上涌,竟然有些不舒服。
晃晃然随便推开了一间房,寻着痰盂便是一阵大吐。
吐过之后好了许多,我倒了杯菊花茶漱了漱口,环顾了房间一周,本来想说声抱歉打扰阁下好事了,房间里却是安安静静——似乎没人。
房里的姑娘被包出去了?
和杜妈妈也是熟客,我迷迷糊糊伸手到门外,将牌子给翻了过来。
在齐府睡得也是睡得,暖香阁睡得也是睡得,谁睡不是睡!不过都图个乐子。
我拆了头发,脱了衣服,还是感觉有些头晕——十几年的女儿红初喝之时没有太大的感觉,这会儿冷风一吹,后劲就上来了。真真是好酒。
我扶着凳子椅子一路走到床边,竟然有些站不稳。
瞧见了床,哼一身躺下,翻了几回,晕乎乎就快要睡着之时,却忽然听见屏风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有些警觉,翻身眯起眼起来,“谁?”
屏风里的声音依旧还在。
我光着脚,还有些不清醒,等弯到屏风后时,才发现我齐素果然是有过人之处——醉酒之时,找痰盂来吐,也能信手推开了雅间的房?
屏风后是个男人,正在脱衣服,见我过来,竟然冲我笑了笑。
虽然酒劲让眼帘模模糊糊的,但依稀还是可以辨认出他修长的身材和温柔的笑容。
好个俊俏的男倌啊!
“杜妈妈果然讲信用啊!”
我禁不住笑了笑,“姿色上层!”
他似乎有些迷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光着的脚,“你是……?”
我忙不迭点头,“我就是你今晚的官人!”
邪笑着上前,“快快从了我吧!”
乌丸邦在扑到的前一刻终于得出了结论——中原的女人,果然是和赤比的女人不一样。
都……好开放。
他似乎还想把没有穿太好的内衬衣给扣上,我有些不耐烦地又撕下,“扣什么扣啊!”
“但是现在……”
我突然明白了,这小男倌是在跟我玩欲拒还迎!
于是嘿嘿一笑,放手又坐回了床上,“没事——没事——你慢慢来,我看着呢!”
他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了。
站在床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来回走了几遭,最终咳了一声,手放在鼻子上,盯着我,身体微微摇晃,却不说话。
我连忙扬起笑脸,拍了拍床旁边软软的被子,“这里!”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最终过来坐下,“你……”
倘若是头牌,理应温婉一些——难道正是因为这样的性子才招人喜欢?
他歪着头想了想,“唱个曲儿给我听听吧!”
嘿!这小厮要求还挺高!
得,我今个儿有这个兴致!
清了清嗓子,我转过眼看了看他,“先说好,唱得不好不准笑!”
我只会唱一首歌——还是跟花珠一起,跟着货郎走街串巷学会的唯一一首。
“这天没下雨也没打雷,我抬头一看,哈哈,是好天气。
没有风也没有云,哦,对了,就像我出门时看的黄历。
黄道吉。
老天说,最最适合的就是做生意。
东园采的雪花梨西边摘的红桃李南面山坡上的红山映没错,磨出来就是我家的胭脂羡煞你半两银子就送给你一大提十个铜板任你挑一……“
我一边唱,一边拍手,并且用眼神示意他也一起来跟我打拍子。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难看——显然这曲儿不好听,尤其是我唱的时候,简直都不能称之为曲。
但,既然唱了开头,怎能不唱到结尾?
难得我想唱一回!
我嘻嘻笑了笑,侧眼瞟了瞟他伸到面前的两只手,摆出打住的姿势,却并不打算停住。
你让我唱就唱,你让我停就停,你谁呀你?
他瞪着眼,发现我丝毫没有听他话的意思,一时间有些恼怒,但大约本身教养甚好,粗口也爆不出,脸顿时便气得有点发红。
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忍不住缩起脖子嘿嘿地笑。
然而身边的人立刻就想到了对策,他突然搂过我,一仰脖子,两片柔软的嘴唇就上来了——我的嘴,一下子就被堵住了。
我有些惊异,这支支吾吾地想要说我还没唱完呢!
他的舌头却灵动异常,含住了我的舌,容不得我说半句话——这种制止人的方法虽然有点奇怪,但,似乎还不错。
我反咬过来,却不知这算是回应。
他吻得愈加投入。
舒服地——我竟然禁不住闭上了眼。由他带领着进入一个奇妙的世界。
说实话,我并没有和谁亲吻过。
阅尽无数美男,是真的没和谁有过太多亲密的举动,我毕竟还是个女孩子,逛青楼也只是听听曲儿调戏调戏美女,没法和流歌一样,每日都换不同的姑娘。
我还真不知道,接吻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无论这个人离你有多么远,哪怕是完全不相识,在这一刻,却感觉好像融为了一体,没有任何距离。
他右手托着我的头,轻轻剥去我的衣裳,动作温柔地出奇——我又一次感叹,专业人士做事果然就是不一样。
气氛已经有些升温。
他喃喃了一句,“这样才对嘛,乖……”
便低头去解自己的衣衫,嘴不禁就离开,我顿时便感觉好像少了大餐,又黏上去索取更多。
乌丸邦只看见一张眯着眼,嘟着嘴的小脸扬上来,但衣衫的扣子却好像在这里绞住了,他忍不住咒骂了一声,“汉人的衣服真是麻烦!”
又连忙应付这嘟上来的一张嘴,小巧香甜,有些惊奇,虽然生涩,却竟然好吃地很。
迎上的人眼角弯弯,一片迷蒙,他甚至在她的嘴里尝出了一丝酒味——原来是个酒鬼!
倘若她要是不说话,一切就完美了。
乌丸邦仔细看着身下不安扭动的身躯——娇软如玉,白皙光滑,与他紧紧相贴,有些燥热,却只是用手抱着他,两只脚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好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花茶味道,清醒又不腻,怎么也不生厌。
他突然有些气急败坏,“这不是樱桃,不可以吃的!”
乌丸邦强忍着痛,伸手拍了一下她,“不能吃!”
小人呜呜地抬起眼,竟然有浅浅的泪水在里面,“好吃嘛……”
眼睛睁得好像一只可爱的小狗,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额间柔软的发丝有一部分粘在了耳侧——如此可爱的人,此时光着身子。
他的心,在一瞬间有些纠动。
突然猛然扎下了身子,“你吃我的,我也吃你的!”
“好痒……”
“闭嘴!”
春色旖旎满香闺。
于是当我昏昏迷迷在凌晨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么一副景象。
身旁,玉体横成,吓了一跳。
有个身段修长诱人的男子躺在身边,背着脸,长发披散在肩上,正睡得香甜。
头痛顿时都变作清醒,我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身子——竟然全是斑斑点点的吻痕!
他的似乎也好不到那里去……难道昨天晚上……?
天!
昨天晚上我也就是想想而已,难道真的做出来了?
很想扳过他的头看一看,第一次交合的男子,究竟长得什么样,但吞了吞口水,还是有些不敢。
万一很丑怎么办?
我再次瞧了瞧他完美几乎是没有一丝赘肉的后背,咕隆又吞下一口口水——记着这个背,一定是个美人!
我急急忙忙收拾好了衣服,想要快步夺门而出——趁他还没有醒来。
但走到了门口,发现似乎又有些缺德,逛青楼要给银子给老鸨,小倌也是要给的呀!我摸了摸身上,最后剩下的,好像就只有一张三千两黄金的银票了。
咬咬牙,还是从身上随便摘了个玉佩压在桌子上。
给他留了个个便签——“青楼不是好地方,这些银子应该够你赎身,找个姑娘(官人)赶紧娶(嫁)了吧!”
便连脸也顾不上洗,连忙奔向大街,随便拦下了一辆马车就立刻扬鞭,“齐府!”
腰酸地厉害。
刚刚赶上婚事。
花珠暂时还没开始准备,我几乎是刚换了衣服躺下,她便起来叫我。小姐,是时候梳妆啦!”
我以最快的速度自己穿好了衣服,裹地严严实实,唯一露出的皮肤只有脸和手,以及,一小截脖子。
红痕还没有蔓延到这里来。
我冲她咧大了嘴笑了笑,已经坐在梳妆台面前。
她有些惊讶,“小姐,今日都不用赖床的?”
等一系列纷繁的手续都一道道过来时,我早已迎接不暇,而花珠也是被弄得焦头烂额,便再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一天的不正常,以及偶尔不经意地捶腰。
事实上,我自己都快忘了。
直到再在折花楼见到乌丸邦的那一回,杜妈妈又提起了这件事。
“尝个新鲜就是,怎么还会惦记呢?”
我猛然惊醒,醉酒混合心情不好下做的事,尽管我自己记忆模糊,但事情却是实实在在地摆在那儿,没有醉的人,可都清楚地记得。
它是件随时可以被捅出来的事,只要有人有这个意愿。
幸好杜妈妈并不知道。
但她无意提醒过后,我始终是有些不安。
名声是有多珍贵呢?
我在意的不是名声,而是这名声之下,悬系的齐泰的一条性命。
如此方才惊醒,流歌总是跟我说的,四处勾搭,总有一天会栽在勾搭的手里。哪怕平时这勾搭,其实我什么也没做。
连忙塞了银子给她,嘱咐她不要多嘴。
又想起近日的诸多验证——一心想要结交的美人,原来竟是赤比国的王子,还是来和亲的,真是丢脸丢到外藩去了!
他让我觉得危险,就如同流歌让我觉得亲切又不可靠近,曲高阳让我觉得讨厌一样。身体的本能,往往都是最正确的判断。
于是便对那个梦,又有些忌惮起来。
最害怕的是什么?也许不是讨厌的人变得更讨厌,而是发现讨厌的人,或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讨厌。
信念会崩溃,我讨厌所有三妻四妾像齐泰一样的女人,曲高阳无疑在这之列。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开始有淡淡的转变?
是给他下了锁花烦,他变得好像要糖吃的小孩子一样的时候,还是今天,他握着我的手说,我不想强迫你时的迫切眼神,还是,醉了躺在我的腿上,纯真如婴孩?
当我所见的所有,几乎都是假,而我自己,也习惯得不能再习惯地去做个大谎言精,张口几乎都不会有真时,这样的真,就似乎有了奇特的力量,一点点开始击退防御——我喝醉酒时,也是这个样子,像小孩子一样听话,还缠着花珠给我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