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兔虎非常有灵性,它冷俊孤傲,倔犟要强。我给它喂塞麻疙瘩、洗澡、不让睡觉的方法激怒了它,致使到现在不肯吃我喂它的东西,若没有青头,估计它会活活饿死自己也不会向我屈服。鹰这种动物,它的领地是整个广阔的天空,心志比天还高。除非击垮它的意志,肉体上的疼痛不会让它屈服于任何人。”
“好有骨气的鹰呀!真是不食嗟来之食。”我由衷地感叹道,在这场人与鹰的较量中,双方都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心灵上不停互相冲击着。虽然最终铁锤活下来了,但天空从此失去了一个桀骜自由的灵魂。想到这里我又有点莫名的悲伤,为了不打搅大家的兴致又岔开话题问道:
“为什么肉一定要让水泡了再喂呢?”大伯勉强睁着眼皮说道:
“很少有鹰自己主动喝水,一般都是通过肉蘸着水喂下去,有的也用瓢盛着水来喂,行家会用手心盛点水来喂,这叫捞水。这对鹰的身体强壮康很重要,是不是有鹰白,也就是眼屎,打条干和稀,也就是拉屎都和捞水多少有关。”
有几个记完工分的人进来看鹰,当听满堂叔说铁锤被驯服了都替大伯开心,这时大伯已经倚在被褥上沉沉的睡着了,满堂叔说大伯这七天几乎没怎么合眼。望着沉睡的人和鹰,大家都悄悄出屋让他们安静的睡觉。
回到家我兴奋地告诉他们铁锤被驯服的消息,丫丫讥讽我说:
“哥,看美得你,好像是被你驯服似的。”
“你知道啥呀?我当然出了好多力呢!”我不服气地说道,见我和妹妹又要打嘴仗,母亲忙对我说:
“赶紧看你的书去吧!”
因情绪亢奋,我一口气把《毁灭》看完了才睡觉,第二天我悄悄把《毁灭》塞进书包里去上学了。中午吃完饭我揣着书跑到庄老师居住的小黑屋,一进门就见庄老师正坐在桌前吃饭,桌上仅放着一只盛着水的碗,他拿着玉米饼子先在碗里蘸一下再放进嘴里咬。进我进来就说:
“大鹏,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你这是牙不好还是饼子太硬啦?”我不解地问道,他轻叹一声说:
“都不是,这是盐水,蘸着吃能咽下去。”
那时家家都穷,就算有钱有粮票也买不到东西。见状我沉默了一下说:
“庄老师,《毁灭》我看完了,拿给你来看。”说完从怀里掏出书递给他,他赶紧放下饼子起身找毛巾搽了下手,拿起书翻了起来。我继续对他说:
“我又买了一本书。”
他便翻书边问我:“啥书呀?”
“《晋阳秋》,你看过吗?”我说,他抬起头看着我说:
“看过,是慕湘写的,是本好书可惜也是不让看了。你在哪里买的?”
“我去柳口赶集,花两毛钱从地摊上买的。”我回答道,他一脸懵懂问我:
“柳口在哪里呀?这个集很大吗,怎么还让卖这些书呀!”
“这个集很大,是个三不管的地界。”我说着和他讲起了在柳口集上的所见所闻,当我讲到王老公在牲口市上做金家,赚了佣金请他们几个老太监吃饭的事情,庄老师轻喔了一声说道:
“在我们河间流传近千年的一个营生终于可以灭绝了,不容易呀!”
“啥营生呀?”我不解的问道,他反问我说:
“你知道为什么近代历史上宫中太监大部分都出自河间府吗?”我还是摇摇头,他合上书慢慢看和我讲起这些事情。
在历史上河间府曾经管辖范围很大,地处京畿重地,王公大臣各级官府对百姓盘剥很重。有的人家生的孩子多,为了能活命无奈之下,把小孩净身后送到宫中当太监。太监后来成了位高权重的人物又起到一种榜样示范作用和互相援引,史上有名的大太监魏忠贤、李莲英、安德海、小德张等都是出自河间府,使得更多人把孩子净身送到宫中祈求能得到富贵。这样在河间也就催生了一个民间庞大的行业链,首先河间府刀儿匠的技艺高超,确保了太监成活率,逐渐全国各地想给孩子净身人都会找河间刀儿匠;其次太监和百姓之间衍生出大量的掮客,这些人从太监那里得到宫中或王公大臣的有关需求信息,再到民间百姓中牵线搭桥从而获得酬金。
不知不觉到了庄老师该敲预备上课钟声的时间,我也赶紧跑回教室等待上课。刚刚坐到课桌前,韩孝冀就扯着公鸭嗓子叫起来:
“大鹏,你跑哪里去啦?我们等了你一中午呢!”
“等我干嘛?”我明知故问地说道,柴玉林忙着问道:
“你家的铁锤被驯服了吗?”
见老师已经走进教室,我点点头没说话,但大家同时欢快地“吔”了一声,老师莫名其妙看着大家说道:
“你们后面搞什么鬼呢?”
我们相互做了个鬼脸没再说话,静静地等待上课。
放学回家我和韩孝冀正走在路上,朱文举、柴玉林还有小胖等同学追上来,都要让我带着去牲口棚看铁锤,我怕铁锤还在恢复中,见这么多生人会出现反复,就推脱说:
“太晚了,看完铁锤你们回家天都黑了,等放铁锤时一定叫你们。”
韩孝冀哄骗他们说:“我也没看过呢,铁锤没训好之前是不能随便看的。”
“那好吧,要说话算数哦!”小胖无可奈何地说着。
见他们走远韩孝冀和我抱怨地说道:
“大鹏,我真还没有看过铁锤,我们家不是五队的,晚上也不去你们队记工分。”
他们家是第一生产队,正好和我们第五生产队隔着整个村子,我想了一下说:
“星期天你去找我,我带你去看铁锤。”
“好咧!”韩孝冀笑着搂起了我的肩膀。
后面几天连续下雨,农村都是土路下雨时非常泥泞难走,晚上没有灯光更是如此。这几天晚上都没有去牲口棚,而是在家里抱着《晋阳秋》看。转眼到了星期天,我刚吃完早饭韩孝冀就跑来找我,一进门就对着我父母和姐姐,爷爷奶奶姑姑的叫个不停,姐姐笑盈盈的说:
“小鸡,你姐在家干啥呢?也不找我来玩。”
“她在家里掐缏子呗!”他边回答姐姐问话边向我使眼色,示意赶紧走。那时我们那儿的农村唯一副业就是把麦秸秆摘好,编成缏子,叫掐缏子,然后再缝成草帽悄悄拿到集市上去卖,一般家庭妇女闲下来都掐缏子。
丫丫收拾着碗筷和韩孝冀开玩笑地说:“小鸡,你怎么不喊我姑姑呀?”
韩孝冀红着脸有点无语,我蹲在地下穿着鞋说:“他连我都不喊,你这小屁孩更不喊了。”
“我这小屁孩还收拾碗筷呢,你们这大屁孩什么都不干。”丫丫不爽地喊道,母亲宠溺地看着我们说:
“两个半大小子不会干家务,赶紧滚蛋吧!”
我们一溜烟跑到牲口棚,看到满堂叔牵着牛准备下地,韩孝冀喊道:“满堂爷,去耕地呀?”
满堂叔笑呵呵地答道:“是咧,你个***,就是嘴甜。”
我也问道:“满堂叔,我大伯呢?”
“这还要问,他躲在屋里摆弄他那三个宝贝呗!”满堂叔说完牵着牛走了。进了屋子看见大伯正打扫卫生,我们打了声招呼也赶紧帮忙干了起来,大伯蹲在地下仔细地用草棍拨弄着鹰屎,栗子黄也在他身边不停地嗅着鹰屎。韩孝冀不解地问:
“福爷,这鹰屎有啥好看的。”
“呃,这里学问大咧”大伯指着一摊鹰屎继续说:
“从这里能看出鹰的膘水肥瘦,捞水多还是少,鹰的活动量大还是小。”
听得我们一脸懵懂,很快打扫完卫生,我们才有时间仔细端详三只鹰,明显黄鹰和铁锤的精神好多了,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们,身上的羽毛油光发亮,韩孝冀弱弱地指着铁锤说:
“好凶的鹰呀!”
“你们两个慢慢抬着板凳到院子里去,让它们也放放风。”大伯自己说完端起鹰杠,黄鹰在上面微展双翅以保持平衡。
“会不会嘬我们呀?”韩孝冀紧张地说,我心里也有点打鼓问道:“不会飞了吧!”
大伯边往外走便说道“放心吧,都不会的。”
我看到鹰的腿上都扣着鹰袢,袢上穿着两开又接上蛤蟆、转圜和五尺。我们俩个抖嚯嚯地把板凳和上面的两只兔虎抬出屋外,放到院子里。刚刚下过雨,空气非常好,三只鹰看到碧蓝的天空,目光立刻明亮起来,长鸣一声展开双翅欲振翅高飞,可惜被栓的很牢,空扇翅膀飞不起来。但却把屋檐上的鸽子惊得乱飞,院子里觅食的鸡乱跑乱叫起来。这时铁锤居然用喙嘬起脚袢来,几下以后它的双腿就渗出斑斑血迹,但还是继续嘬着脚袢。我紧张地问道:
“它会不会嘬断脚袢飞走呀?”
大伯镇定地抽着烟说:“它嘬不断脚袢的,那是黄牛皮做成的,结实得很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