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换了一只兔虎铁锤的消息村里人很快都知道了,纷纷跑到牲口棚来看铁锤,特别是小孩子们都很期盼,说这下冬天有事干了。因已经有三只鹰,大伯就不让我布网了,说就算逮住也顾不过来,而且逮的太多以后就没鹰啦,大伯这话以后真成了现实。后面半个多月的时间大伯开始了枯燥、乏味且必须要做的熬鹰过程,也就是对鹰进行调养、驯化,这是在和鹰比韧劲、耐力、智慧的关键过程,需要鹰把式注入全部心血,精心喂养、细心关照还要斗智斗勇。
生产队每天晚上有个类似例会的制度,就是白天干活的人晚饭后都要到生产队部,一般也就是牲口棚碰头。每个人叙述自己一天干的农活,生产队长给出工分等级,记分员在登记簿上记好工分作为年终决算的依据。接着大家再议论一下某块地庄稼的长势,需要施肥、除草及浇水的时间安排等,最后队长分配明天早上每个人的具体活计。
姐姐吃完饭帮母亲收拾好碗筷,准备去牲口棚记工分,我连忙说:
“姐,我陪你去记工分吧!”
“哦,今天怎么这么好,平时叫你都不去。”姐姐明知故问地说,我笑嘻嘻的说:“你不是怕黑嘛!”
母亲破天荒的对我说:“去吧,你们早点回来。”虽然那时农村治安还是很好的,但黑灯瞎火的有个伴陪着总是让人更放心。
到了牲口棚人们正在登记工分,我则径直跑到大伯睡觉的屋子里,看到黄鹰正落在鹰杠上,杠子是由手腕粗的圆木做成,上面缠上了粗麻绳,这样既能保护鹰爪还可以给鹰抹嘴用。鹰杠旁边放着一个长板凳,上面绑上了一层扫把草,铁锤和青头各落在板凳的一头。我还是头一次仔细看着没戴鹰帽的铁锤,它一双金黄色的大眼睛直视着我,目光中充满野性、孤傲和不甘,没有其它鹰见了人惊慌不安的眼神,而是带有挑逗和蔑视的神态。青头和黄鹰都躲它远远地。这时大伯端着一碗水进来了,水里泡着三个用麻绳编成约有蚕豆大小的麻疙瘩,把水碗递给我说道:
“你搭把手,等一下把这毛轴塞进铁锤嘴里。”说罢他熟练地用胳膊夹住铁锤,双手掰开鹰喙对我说:
“快捞一个毛轴塞进去。”见我有点紧张就说:“没事的,咬不着你的。”
我赶紧把麻疙瘩填进铁锤嘴里,还用筷子向里捅了捅,接着把第二个也塞进去了,正准备塞第三个的时候,大伯说:
“不要了,那个是留给黄鹰的。”
大伯放开铁锤后,铁锤立刻叫了几声,嗉子快速收缩几下,眼见着麻疙瘩从喉咙顺了下去,但它目光狠狠的盯着我们,用喙不停地梳理着羽毛。这时黄鹰和青头已经被着场景吓得乍起了羽毛,特别是黄鹰竟然翅膀微微发抖起来。大伯还是一把抱住黄鹰,掰开鹰喙我快速把麻疙瘩填了进去。之后我们坐在炕沿上,大伯疲惫地掏出烟袋抽起烟来,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铁锤和我说:
“这是个难缠的主,已经三天没吃了还是这样刺毛。”
“干嘛把这麻疙瘩塞进它们嘴里呀?”我不解的问道。
“这麻疙瘩叫毛轴,刚刚逮住的鹰膘水都很肥,野性十足,为了能让它们快速减掉膘水也就是拉膘,只能给他们喂塞毛轴,这样可以刮掉肠胃里面的油脂。鹰有个本事,消化不掉的东西能够再从嘴里吐出来,一般是晚上喂塞的毛轴早上会被吐出来这叫甩轴。甩出的毛轴上会有一层油脂,在开水里煮一下可以继续用。当发现毛轴上带有血丝后,就不能再喂塞了,这时鹰的膘水已经瘦下来了。但喂了毛轴的鹰不能戴鹰帽,否则它甩不出来毛轴。”大伯向我解释道。这时有几个人记完工分也进来看鹰,有的坐在炕沿上有的蹲在地下,相互点着烟听着大伯的讲解。
“这鹰和其它畜生不同,鹰不存在忠诚,永不服输,永远想跑,人和鹰的关系就是降伏,所以要熬鹰,只有鹰疲乏到极点才会感受到孤独无助,内心战栗,眼中的怒气逐渐消散,有的只是乞怜,这时它会消除对人的敌意而任人摆布。当然鹰是非常有灵性的东西,只要善熬它也会与人产生感情,甚至对熬鹰人的相貌、声音、衣服等熟记在心。”大伯说到这里,满堂叔插话道:
“鹰熬到什么时候才会听人摆布呢?”
“这就快了!”大伯拿着一个长棍子不停地捅着鹰杠,并指着黄鹰说道:
“它已经在杠上站不稳了,开始不停地打盹,眼神无光一点精神都没有,再让它一夜不睡明天保准听话了。但也不能熬的太狠,既要熬得它与人有亲和性,又要保留住鹰的野性,野性与亲和性的平衡度要把握好,不能随心所欲。野性太强就会半途反性而飘,过于亲和则不愿抓兔子。”
“铁锤还差远了,这家伙凶悍得很,还得喂几天轴。”大伯说着用棍子捅了一下准备打盹的铁锤,不让它睡觉。这时姐姐记完工分在屋外喊我回家,屋里人们也纷纷起身准备回家,大伯忽然喊住满堂叔说:
“满堂,你今天睡在这儿吧,我被铁锤熬得也吃不住劲了,你帮我熬下半夜,不能让它们睡觉。”
“好咧,大鹏你去和你婶说一声哦”满堂叔对我嘱咐道,我答应一声就走了,满堂叔家离我家很近,顺便说一声很方便。
后面几天我吃完晚饭就会跑到牲口棚,有一次我一进门就看到大伯正用热毛巾檫洗铁锤,满堂叔也在旁边帮忙。我连忙问道:
“给铁锤洗澡吗?”
“是让它出汗拉膘,都喂塞毛轴七天了,它还是不服不主动吃肉。”满堂叔抢先和我解释道,我也连忙蹲下来忙着给铁锤洗澡,这时铁锤热的嘴张开不停的喘气,双目中透露出疲惫至极的眼神。洗好后把铁锤放到板凳上,我把水端到屋外倒掉,进屋放好木盆,见大伯和满堂叔都疲惫地坐在炕沿上抽烟,铁锤在板凳上已经站不住了,卧在上面打盹,我轻轻用脚踢了一下板凳不让铁锤睡觉。大伯感叹道:
“我从来没碰上这么难熬的鹰,一般的鹰喂塞五天毛轴就会服软,这家伙都有七天没睡觉了,瘦下去快一斤了就是硬撑着不服。”
“它的断爪好啦?”我看见铁锤左爪包的纱布已经被取掉了,就问大伯。
“已经完全好了。”
满堂叔打着哈欠说道:“估计就这两天它会服软的。”
“不一定,有的鹰野性足、气性大,宁愿饿死也不服输。”大伯忧虑的说道,我也紧张起来,忙说道:
“不会吧,这么好的鹰若饿死多可惜呀,要不我们塞点肉给它吧。”
“不行,若给它嘴里塞肉,虽然死不了,但永远也训不服啦!”大伯纠结地说道。
我们坐在炕沿上边聊边看着三只鹰,黄鹰不停地用喙梳理自己的羽毛,精神也恢复了很多,看人的目光也平静多了。青头长大了不少,羽毛颜色几乎和成鹰没多少区别了。自从铁锤来了后,青头也跟着学会了梳理羽毛,抹嘴磨爪等,自净能力提高很多。看到铁锤因洗澡使得羽毛有些乱,青头在板凳的一头蹦了几步到铁锤身边,用喙帮这铁锤梳理起羽毛来,铁锤有气无力地趴着,无神的目光看了看,用喙轻轻地蹭着青头的羽毛。看到这一幕我内心有些发酸,忽然大伯说:
“大鹏,赶紧把鹰本拿来。满堂,你把兔子肉拿过来。”
我们连忙照做,大伯把肉放在一个有水的碗里泡了一下,取出后放在鹰本的牛皮碗里,轻轻地把鹰本放到板凳上,神情紧张地向我们摆了一摆手,示意我们不要说话,默默地看着板凳上的两只鹰。忽然黄鹰在鹰杠上轻叫起来,展开翅膀要去板凳上吃肉。大伯连忙把乘着肉的碗举到黄鹰嘴边,让它不要闹,眼睛却紧盯着铁锤和青头。青头看到肉欢快的轻叫一声撮起一块肉吞下去,后面又撮起一块肉并没有吞下去,而是伸长颈子送到铁锤嘴边,开始铁锤的喙下意识地躲闪,在青头不停地坚持下它微微张开嘴叼住肉,停了几秒钟还是吞了下去。就这样两只鹰你一块我一块的很快把鹰本里的肉吃光了,青头吃的意犹未尽不停地向我们叫着,而铁锤微闭起双目不再看我们。大伯长出一口气,欢快地说了一声:
“成了!”说完大伯过去将铁锤抱起来,抚摸它的头部安抚它的情绪。这时铁锤不再挣扎,舒展着身体任由大伯抚摸,眼神中透出温柔和顺从,过了一会见铁锤已睡着,大伯像放一个婴儿似的把铁锤放在板凳上,两手一撑屁股坐到炕里面,身体倚到被褥上,两手交叉的放在脑后,抬起憔悴的脸望着天花板慢悠悠和我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