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正在烧饭的是个大娘,穿着粗布,膀大腰圆,放眼看去是位能挑能扛的人物。
这里就她一个,剩下都是绣惯了花的指头,十指纤纤干不了几斤活。重担自然就落在她头上了。
大娘人是老了些,黝黑的手上生出许多褶皱和裂纹,不过爱美之心不老,脸上涂脂抹粉,没少勾画,只是手艺欠缺,把一张原本没有那么丑的脸给生生涂成了夜叉。
加之嗓门奇粗,只是自言自语就仿佛院子里有乌鸦盘旋,唔嗷一嗓子估计能把坊外一条街上的人全给喊过来,元如星不得不防,人未进去,毒已经下了进去。
生怕少量无用,元如星干脆把一整个荷包都拆了,“这回要是还不行,我们就跑。”
落琼羽不解,“为何?”
元如星:“那她该喊人了。”
“哦哦。”
二人找了间没人的屋子等着,大娘只看见灶台边扬了些粉尘,她正在揉着面团,看见白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刚呛了两口人便倒下。靠在了几筐野菜上,枕着清香入了梦乡。
只听一声巨响,元如星便知有戏,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落琼羽随其后,人一进来立刻掩好门,道:“你为何执意要来?”
元如星道:“当然是怀疑这厨房有问题了。你不信?不信等着。”
待他手持银针信心十足地将菜一个个试过,连带泥的土豆萝卜,面团生油,无一幸免,皆被扎的面目全非。
从头到尾,银针却没有变色。
元如星还要去扎柴火和调羹。落琼羽拉住他,指了指昏睡的正香的大娘,道:“如果有毒,她接触了这么久,早该中毒。也不必试。”
元如星不死心,拉过大娘一只手来探了脉,并无异样。
活的好好的,也睡的好好的。
“难道,是我想多了?”
他低头扫了一眼整个厨房,空间略大,东西却堆的有些杂乱无章,不过,也是大户宅院的通病,这样的厨房若只有一人操持,的确应付不来。不算可疑。
元如星灵机一动,“你还记得,我们来之前,走了几间屋,见了多少人?”
落琼羽“啊?”了一声,便开始回想,绕了几乎半个绣坊,有四间屋子有人,屋内三行四列,这样算,总共近百人。”
元如星揭开锅,用煮饭的大勺伸进去搅了搅,“这就不对。”
落琼羽:“有何不对?”
元如星随便拿起一个碗比了一比:“数量。”单单是饭,能盛不止一百碗,再加上这些面团,就更不止了。
落琼羽道:“会不会,她们饭量比一般人大?”
元如星否:“非但不大,江东人的饭量比江西小,这里尤其是。”
落琼羽:“这又怎么说?”
元如星道:“明台人卖东西都小气。这体现在方方面面…”
锅底下还烧了火,上面快熬干了,火还旺着。元如星闻到一股糊味才反应过来,放下碗,将大锅立刻盖上。跑去取水泼了柴火。
又蘸了点水在灶台上画了一个铜钱大小的圆。愤愤不平:“你看,这儿的包子都这么大,还要一文三个!”
倒不是元如星恶意诋毁,实在是明台的包子在“小巧玲珑”方面给他的印象过于深刻了。他只记得一个小字,自然要尽可能往小了比较。
落琼羽则道:“比这个大一些的。”
元如星问:“难道你吃过?”
落琼羽:“吃过。”
元如星:“好吃吗?”
落琼羽:“好吃。”
元如星搓了搓手,两眼放光:“今天晚上就带我去!”
落琼羽:“白天才有。”
元如星抻起袖子一擦口水,转而道:“说正事呢,这个厨房的问题在于啊,按明台女子的饭量,这准备的已经不是稍多,而是翻倍了。由此可见,绣坊中,不止明面上的这些人。应该还有不少。”
根据存在即合理的逻辑,这假设很完美。现在万事俱备,只差证据了。
落琼羽又查看了木柜里摆放的干净碗筷,只是目测,已经远远多过一百份。元如星猜的没错。
天色渐晚,二人打算抽身而退,明日再来。或者暗访。
落琼羽这次终是被带着上了贼船,纵身一跃从后墙翻了出去。元如星在他之后跳下,心知落琼羽此时一定对他嗤之以鼻,便主动道:“你放心,这种事下不为例。”
下回我偷偷翻…
落琼羽微皱了眉:“你说真的吗?”
元如星见瞒他不过,只好伸手指向不远处墙角的野狗洞,“上策不行,还有下策。”
那洞不高,而且已经被填补过多次,除了泥土较新,颜色混杂之外,没什么新奇。
只不过,那洞要是被元如星盯上了,可就……少说也得再补几次。
唯有泥瓦匠会愿意他常来。
落琼羽钦佩道:“你这些一技之长,我是真的学不来。”他苦涩又挣扎的脸上仿佛写了四个字:
放过我吧。
元如星自然不肯,继续扯他:“没事,这些都是皮毛。我还有更高深的,你可有去花楼喝醉了倒在姑娘怀里享一晌贪欢?你可有杀过人?你可有与人吹过牛,撒过谎,把人骗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越说越离谱了,这些事他怕是也只敢梦里做。落琼羽干脆冷冷的甩开他,“我走了。”
玉秀坊后院靠山,明台地形奇特,山丘突兀,元如星见怪不怪。
只是刺绣用倒用不着特意选址于此,背后靠山行事却可以便宜不少。“会不会,是藏了人在山里?绑架?扣押?奴役?炼鬼也不是没可能…”
落琼羽不再理他,自己走了。
两个人去,要是山里闹鬼还可以吓唬人,单独进去可没什么意思,又闷又要冒险。
元如星只远远的看了几眼,觉得山里一片枯黄落叶,没什么生气。便也走了。他回自己房间换了平常的衣服,再去隔壁问候时,落琼羽人还泡在水里。
听见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猛然回头:“谁!”手里已经抓了衣服,听来人道了声:“还能有谁。”这才松手。
两人之间隔了屏风,彼此只能看到一团褐色的影子。不要说坦诚相见了,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只看屏风,连人是男是女都很难辨别。
元如星在屏风外喊道:“快点快点,不然我进去捞你了。”
“你房中熏的什么?好香……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很喜欢……我今早给你擦的香粉,所以故意偷偷多用了?”
“那等我以后有钱了多买几盒。茉莉的,玫瑰的,桃花的,檀香的,一样来一盒给你换着用。”
元如星难得慷慨一回,虽然这种假设八成不会成真。
落琼羽低了头,把全身压在水里,睫毛轻轻颤动,“我不用香,你先出去。”
元如星脑袋已经探进来了:“又不是没看过…你!”
灵曦就立在屏风一侧,见主人有难,迅雷不及掩耳就飞了过去,嗖的从元如星耳边穿过,还挟携了一缕青丝。要是再偏,正中头部。
这回可是知道了厉害,元如星悻悻退出屏风,道:“你凶什么凶,我就走了。”
可是离开一阵,再溜达回来,屏风前后都空了。连灵曦也被带走了,只留下一盏在风中摇曳的残烛掩人耳目…
元如星气:“这死小子又偷跑!!!”
待人回来,元如星本要给他点教训的。结果实在不经熬夜,自己先睡过去了。被叫起时差不多是四更天。倒不是落琼羽催他早起,而是元如星睡在别人房间还不太老实,自己打滚还撞到了床头,疼得直哼哼,落琼羽只好把他叫起来了。“元如星……”
醒来见自己的头枕在落琼羽的膝上,双手抱头,两腿随意搭着,一条在床上,一条悬着。
而落琼羽衣着完好仍没有半分松懈。眼皮泛黑,看样子是一直熬到了现在。
一向脸皮厚如城墙的元如星顿时也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收起腿来,抚膝坐正。
他才发现自己手里被人塞了一个新的荷包。
可攥在手里一捏,空的。
元如星有些扫兴的揉开眼。打着哈欠道:“里面怎么没钱啊?”
落琼羽向他伸出手,有些郁闷道:“你不想要,就请还给我。”
元如星却抓的更紧:“要的要的。你难得有心,给我的我自然要。”他把上衣和底裤都翻过了,还是觉得不好,最后把荷包放进了鞋里:“我还得把它当宝贝藏好,免得有贼看见了惦记,来偷来骗来抢。”
“……”
落琼羽心道:你不这样的对别人就算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