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琼羽一再赶他,元如星只好回房去睡,主要不是赖他,是赖床。艰难爬回自己床上之后,再睁开眼,已是卯时二刻。
说早也不早了。
落琼羽没有在门外等人的习惯,早起也只是在自己房中静静的看书,直到元如星穿好衣服找了过来,落琼羽才道:“我有些事。”
元如星问:“什么事?是你家的人…”
落琼羽摇头:“他们已经离开明台,去别的地方找阿宁。我去晓风筑。”
元如星道:“你要去秦家?”
落琼羽:“玉秀坊疑点重重,不可不查。即使我们不查,也有义务告知秦家。”
元如星想了想,道:“昨天说好了,先买包子!”
落琼羽劝道:“这事小事,不急在一时。你不要任性。”
元如星道:“秦弋带着他儿子留在了平江谈事,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去了能找谁啊?”
联姻不是小事,自然几天赶不回来。如此委曲求全。只因当年慕名求娶秦家长女者不再少数,不是世家弟子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结果踏破门坎无用。
秦明月却对他们一再拒绝,百般推诿,最后居然嫁了个凡夫俗子,都不是玄门中人。
农医工商并序,不分贵贱,只凭各自本领。文才武略衡重,优者称士,修道之士为上。玄门世家,自以为要什么有什么。可秦明月偏偏就泼给他们一瓢冷水。教各位高高在上的公子认清现实。
这也把人得罪透了,对秦家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而这还不算糟,以秦宣瑜的脾气,人在平江,这件事才不好谈妥。他只怕还要当面给月青寒脸色看。
如今要不是碍着那点名士的廉耻,秦宗主恨不得自己去娶。
落琼羽道:“秦二公子。”
元如星道:“那就更早去不得了,他这个人难伺候的很,也不爱跟人说话。咱们这会儿就去该坐冷板凳了。”
落琼羽犹豫片刻,也觉得有理,便先跟着他走了。
落琼羽:“你还与他打过交道?”
元如星蓦地一顿,心虚的别过脸去:“这,秦家二公子在明台那么有名,我有耳闻不行吗。”
顺着包子香味,元如星找到了昨日的中年男人。在他笼屉上猛敲两下,横道:“买包子!”
卖包子的抬头看他:“怎么又是你?”见他身后站着一位清风明月般的公子,重点还不是这长相,而是家服贵重。是个一旦得罪了就会没命的主。立刻赔上笑脸,“二位要来多少?”
元如星想了想:“我要五个!”
“这…”他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五个您二位也不好分啊,不如买六个,六个吉利。”
元如星:“谁说我要给他分。五个都是我吃。就要五个。”
落琼羽默不作声递出两枚铜钱。中年男子接过,却被元如星拦了下来,“只能拿一文!”
“你……”他只好不舍的松开手。
算了算了,遇见这种人,亏两个就亏两个吧。修仙的人是不能得罪的。用油纸包好了给他,道:“呵呵,贵客慢走。”
元如星接了包子人却没走,又把那一文钱丢还给他,
“向你打听个事。”
嘿!合着这货要拿不足一文钱来换个消息。这买卖够划算…
中年男人擦了擦手,又把笼屉盖得严严实实,不让香味飘散出来。“啥事儿啊?”
元如星道:“你们明台的绣坊规矩与别处的不一样,知道那背后的主人是什么来头吗?”
男人道:“这我哪儿知道啊。”他把那枚铜钱又退了回去,“您二位既然问了,我不会撒谎,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也别疑心我,我就只会做包子。”
元如星低头咬了口刚出炉还热的发烫的小笼包,一口下去,鲜嫩多汁,皮只有比指甲盖还薄的一层,里面全是肉馅和汤汁。除了烫嘴再挑不出毛病。
元如星一边吹着包子一边竖起了拇指,对落琼羽道:“真的好吃。”
中年男人欣喜之余打开蒸笼,“还要吗?”
元如星摆摆手,“包子不要了,消息还要。”退回的钱他也不接,而是继续道:“你说你不撒谎,倒也有几分可信。那我就放心问了。你知道这玉秀坊的什么事,有多少,说多少。”
他想了想,道:“也就是最近三五年的事,绣坊立了新规矩,只收黄花闺女,也不许男子进入。不管是干什么,只要是男的,大人小孩儿都不行。可就在去年,秦家有人在附近丢了东西,听说,还是很重要的东西,找过附近所有店铺的人,都说没看到。最后查到绣坊,一开始,只是里面出来一个面容凶恶的大娘来跟他吵架。后来不知怎的,那名修士闯进去,就有绣女死在他面前了。”
元如星哑然道:“这是…自杀?”
男人道:“可不是,绣坊的女人们无理取闹,硬要说成是秦家逼死了人。还有别的绣女效仿此刚烈之举…后来就再没有修士敢到那儿去。”
元如星心道:明台秦氏正在风口浪尖上,眼皮底下出了人命,死一个两个还好,要是绣坊的人全没了,那这秦家也离全灭不远。难怪不敢管。杀人害人还有的防,里面那么多绣女,有人自杀可是防不胜防。
落琼羽:“还有吗?”
男人道:“有是有的,但需要与二位借一步说话。”
元如星道:“你还知道借一步说过呢…”
男人小声道:“我跟你们说这回是大事。可别让人听见喽。”
元如星却按住他:“听见就听见,你不是说,自己只会做包子的吗,那么你嘴里的话必然也是听来的,既然不是秘密,就在这儿说!”
男人道:“好吧好吧。是这样,昨晚那玉秀坊见鬼了!”
还没等元如星追问,他便继续道:“呸呸呸,不是鬼,是鬼火!昨夜有悠悠琴声,惊起了一片人,去看时,整个玉秀坊都变成了一团蓝色,可火却没烧起来,也没有人听见尖叫呼喊求救的声音,那绣坊已经没了。”
“还有好事者去捞了一把,里面全都是灰,烧完的没烧完的,反正已经没有能挽救的东西了。”
“琴声?”落琼羽问:“什么样的琴声?”
他道:“这个你们不用多心,应当是二公子的琴声。我不是夸张,他的琴声那是绝了,我一个不懂音律的听了都感动,跟着抹眼泪。”
这一点元如星感同身受,虽然秦宣容的名声传出去,主要靠的是脸,他的琴艺却不负其名,还有过。听过自然知道。
元如星跳过这里,再问:“那绣坊里的一百多口人呢?也死了吗?”
中年男人道:“没看见有人逃出来,估计是都烧成灰了。死的可惨嘞。”
元如星道:“不惨不惨,也许是没死成,都偷跑了呢…玉秀坊后面不是有座山吗?”
中年男人道:“山里不定住着什么妖怪呢,往山里跑,死了更是连骨头都剩不下。”
元如星摇摇头,“谁说的山里有妖怪?”
男人:“诶?你们这些修仙人士整日夜猎夜猎,那不就是上山去猎吗…”
这里面误会大了。
元如星:“那不是还有没烧干净的,是什么?”
“鬼画符一样的玩意儿,谁知道。”为求不得罪贵人,卖包子的补充:“不过像你们这样见过世面,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定很懂。不跟我们似的。只是那些没烧完的东西现在已经被带回晓风筑了。你们怕是一时也闻不明白。”
话至此,元如星不再多问,爽快的拉着落琼羽走了。
卖包子的擦擦汗,呸道:“一文钱的生意还这么罗里吧嗦…小气。”
在去晓风筑的路上,落琼羽若有所思。“你往常一个人,跟人说话也这样……神气吗?”他停顿了一下,被替换掉的词不外乎是无赖,耍横,无理取闹之类。
在这一点上他与他爹不谋而合,元如星要是放到江陵去,活不了几年,养在临江阁活不过一日。
元如星:“兜里有钱时才会这样。否则我就是腆着脸对人笑的那一个了。”
落琼羽沉吟片刻,从袖中翻出自己的荷包给他。“你想要多少?”
元如星毫不客气伸手掏了个精光,见落琼羽没有任何要阻拦他的意思,元如星问:“真的都给我?”
落琼羽:“嗯。”
元如星想了想:“也不用写欠条?”
落琼羽:“不相熟的人才写欠条。”
元如星:“你真好。”
落琼羽:“你给什么人写过?”
元如星:“还不是陌遥之那个死木头,一丁点银子都要跟我计较。”
落琼羽:“嗯?”他回忆起在白帝城的事,陌遥之给他的印象与外人所传的相似,为人冷淡,不喜多言。只是与他见过几面。
“此人不祥,你不要再招他。”
元如星大叫委屈:“我哪儿敢招惹他,那次是他一直跟着我的。”
落琼羽道:“为何?”
元如星:“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