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落宁抓着的小阿年哭得更凶了。
同知陆一看又是他,险些被气到昏厥。这祖宗,打又不能打…
只好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你别忘了,他可不是人,至少也是半个妖怪!怎么就是同类了?再说,不拿他的命去拼一拼,如何全身而退。你想死,有的是人不想陪葬。让开!”
没有再给他拍符,同知陆已经算客气了。
落宁却不肯罢休,不顾小阿年用力地抓破了自己手心,十指带血,也要将他护在身后:
“他是不是妖你怎么知道?万一他是人,或者鲛现在六亲不认,连亲生的儿子都不放过呢!”
两人争执不下,互不让步,同长均与白家修士于公于私都是支持自己人无疑,奈何他们人多,说了话没用,眼下只能看陌遥之如何抉择。落宁本以为这次他会站在自己一边,事实却并非如此。
陌遥之回头看向同知陆,但很快便默许了他的策略。
鲛不甘的攥紧了自己的内丹,终是没有将它捏碎,又是一声:“你真卑鄙!”
这一声气如游丝,细若蚊鸣。在阿年的哭声中,很快又有一声来自母亲撕心裂肺的呐喊:
“别伤害我的孩子!”
她终于松了手,将内丹交出。对陌遥之妥协了。
白家修士见此欣慰,这才彻底放心,“太好了!”
落宁却与他们截然不同,待陌遥之把鲛的内丹交给同知陆封存后,冲上去直接给了他腹部一拳:“陌遥之!你没有心!”
那一拳又重,陌遥之也没防备,突然挨了,猛得一痛,但他还是选择咬牙忍下。
看着落宁眼中两团漆黑暗沉的颜色,陌遥之好像能望见他心底喷涌的怒火岩浆因为无处发泄而不得不顺着血脉流回大地。
他沉默了。
牺牲一人保全所有人,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多数人赞同。落宁却反对,他现在觉得,鲛说的没错,人确实卑鄙。
把都想要活命却迫使他人牺牲和付出的行为视为大义吗!荒谬!
落宁推他:“你说话啊!”
同知陆劝道:“既然得了两全。你又在计较什么?陌遥之他,并没有真的伤害无辜。况且阿年虽然未必是人,他只有五岁,不曾作恶,我们便不会将它看作异类,轻贱性命。”
陌遥之对此不作过多赘述,只道:“大局当前,不可意气用事。”
同知陆信守承诺,将阿年抱了过去,毕竟鲛人愿意放弃复仇,多亏了这个孩子,又怎能不让它母亲在临终前见他一面。
靠近鲛人,血雾渐浓,阿年也哭得更凶,当鲛奄奄一息的看着他,眼角落下盈盈细泪,落地全部变成了赤白混杂的珍珠。
阿年见此便觉得有趣,兴奋的扑到地上去捡拾,也不哭了。最终走到鲛人跟前,抬起小脸对她一个劲儿的笑着。
正常人类,五岁已经分出人与兽,但小阿年不同,他只会哭笑,却还不会说话。绝对分辨不清。
鲛人伸出手来摸了摸阿年的头,他又不笑了,呆愣愣的望着同样一言不发的娘亲。
又看了好一会儿。
鲛也一脸慈爱的看着他,心里想了许多,一开口却呛着血,最后只说了八个字:“愿你……此生……是人,非妖…”
那孩子听不明白,但是却莫名其妙悲伤,又哭了起来。
等同长均前来抱他,见到鲛人已经断了气息。
鲛人浑身是毒,即便没了内丹,尸体也只能焚毁。
但火还没点,金诚却好巧不巧的也赶了过来,他一路狂奔,最后见到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三年,又分别五年未见的妻子,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人身鱼尾,就像五年前一样,浑身是血,一动不动。
这一次,鲛是真的死了。
她是尸体在一团鲜红的火焰中化作青烟。最后只是灰烬,与尘土一起被风吹入运河,吹入田野。
在场有一位白家修士道:“节哀。你的夫人…”
金诚抱回儿子,断然扭过头去,呸道:“此妖祸害世人,理应碎尸万段,你们这还算便宜她了。”
落宁听了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愤然转身给了他一个巴掌,差点误伤阿年。原本还要动脚踹人,只是同长均眼疾手快,赶紧上前又把他给拦住了,“陆公子…今夜一战大家都出力不少,尤其你和陌公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不要气了。”
落宁推开他,愤然道:“我就不!好歹夫妻一场,就如此对她!亏得她还为你这个宝贝儿子交了内丹。”
对上修士,身份比自己高了不知道多少的,金诚只好默默挨训。只是训他一顿,落宁闷气还没出爽快,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
他很少这样,陌遥之与同知陆前后看了几次,奈何自己不会读心的法术,凭空猜不到缘由。便都不说话了。
同长均见状,走了一半路程,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气该消了吧,才小声问落宁,“陆宁,你还在生气吗?”
落宁没好气道:“要你管!”
同知陆就在落宁身后,一甩手,袖中飞出两片黄纸,追着落宁后背的衣服一附上就点着了簇簇火花。他手忙脚乱的拍打着,姿势狼狈,就差贴地滚了。
同知陆:“你好大的火气啊…”
陌遥之一挥袖,火灭。
落宁这才回头吼道:“同知陆你想死吗!”
同知陆扬了扬剑,挑眉笑道:“你打的过我吗?”
“你!”落宁又看了看陌遥之,底气才足了,“打就打我还怕你吗!”见他精神稍有恢复肯搭理人了,同知陆达到了目的,也不接话。
本以为大功告成,不想,陌遥之一直对此冷然旁观,一言不发。这个时候却来横插一脚。
他脸上浮现出罕见的愠意。
对落宁道:“够了。”
其中意味:你除了会无理取闹连累旁人还会什么!
落宁越发委屈,心里的最后一根弦彻底绷不住了。“好啊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我,等本公子回了江陵!”他眼睛一红,便加快了脚步拼命独自走了。
同知陆心里一咯噔:这回没得救了,结梁子了。
“江陵?”同长均道,“原来他是江陵人。”他这话是对陌遥之说,但对方却沉着脸,不予回应。
同长均权且当他是默认了。
一行人回到白家,同知陆交还玉牌,因除蛟一事白镜越还一反常态地夸赞了他。同知陆是个识趣的人,自问没什么打破沙锅的精神。
姑苏还有未解的故事,但显然白镜越并不想让他过多干涉。
同知陆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便离开了。只是陌遥之与落宁两人实在不是他能收拾的。祸根已除,他与同长均二人也就此告辞。
临行前,问陌遥之是否要随他们回钱塘看看。
落宁还在赌气,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陌遥之欲沿河北上,便也辞了。
同知陆却后退一步恭恭敬敬朝两人躬身拜过,正色道:“除妖一事,多谢二位。”
陌遥之立刻回礼,却被同知陆扶住。“别拜我!不然就没完了。”
落宁心里还有余火,只啧了一声拍拍屁股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