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姑苏停留的最后一晚,陌遥之终于对自己房中的事物动了心思,
是一根摆在琴案旁的竹笛。那笛子做的精致,给陌遥之的印象很深。墨家有剑器为凶,不可见琴的讲究,陌遥之便把无名立在门外,取水洗了双手,才郑重的将竹笛拿起,犹豫再三,没有对到唇边,只用十根手指在笛孔上轻扣摸索。
因这物件不像只是摆设,兴许,是有主的,或者被人用过。
有“啊”的一声尖叫从落宁房间传出。自从落宁回了白家,再没搭理过人。
陌遥之听得仔细,发这一声的并不是他。但正因不是落宁才有大事。陌遥之不敢马虎,放下竹笛便赶了过去。
落宁的房间门窗打开,门外站着一名刚刚退出来的白家修士,见陌遥之来,依然慌慌张张的说不清话,“陌公子……陆公子他……他……不是,这……”
不见落宁,陌遥之心中一颤,脑袋里沉重的嗡了一声。他立即越过那名修士进屋一看,地上落叶零乱,鲜红如血,蹊跷诡异。
更诡异的,还是墙上插了一把半身都勾着倒刺的骨剑。把一封书信定在窗边。
此剑并非花俏,专门标新立异,它还有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白骨。
虽名白骨,但剑上却红星斑驳,看样子,是杀过不少人的。
横着不动都难掩狰狞,很难想象到它背后的主人,该是多么霸道强横。
白家修士正是因为看到此物方寸大乱,不敢进去。还须陌遥之上前把剑拔了下来。
拆开书信,纸上仅有三行字。
一,“明经河畔,夕水村外。”
二,“只身前往,不准拖延,不准带剑,不准外传。否则此人性命难保。”
三,“……风清河”
这封信来者不善,但又不像是战书。陌遥之不接其意,但看到署名时,也小怔了一下。
“真的是他!敛云尊……”白家修士一直在努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恐惧,这一刻心里的石头终于被这个名字打击的粉碎。
敛云尊风清河,身为妖族最年轻的尊首,修炼到现在,放眼六界已经难逢敌手。
而白骨,是风清河的佩剑,更是白家人的噩梦。
他在姑苏残杀年轻修士,重创白家时用的正是此物!
妖乱过后,风清河却连人带剑一起销声匿迹。事隔十一年,许多人还一直深深停留在风清河的阴影里。
难怪白家修士平时不苟言笑,此刻竟会被一封信,一把剑,吓得言语不清。
只听咯噔一声,白骨剑在陌遥之的手里折中断开,只有倒勾相连,一半剑身却摇摇欲坠。
“这……怎么断了?!陌公子……”
白骨剑的材质特殊,又是断成了这副神仙难救的样子。
那就真的不用再救了。
而陌遥之不顾那名修士已经看得呆若木鸡,用布将断剑草草一裹,夺门而出时,将无名郑重的交到了他手中,“我去救人,此事不要上报。”
“……嗯……”那修士鬼使神差的应了。恍过神来再想,又后怕起来,毁了敛云尊的剑,以后白家只怕少不了麻烦。除非陌遥之真能一举将他也给除掉,才能免了这后顾之忧。不过,仅凭一人之力,还不带剑,想杀敛云尊?
这也太过异想天开。
那修士开始自懊起来。陌遥之此去要救的只是一个人,陪葬的可能是姑苏百姓和白家!
可自己怎么就轻易答应了…
待陌遥之赶到时,夕水村已经成了荒村。其中房屋早就搬空,鸡犬不留,除了树与田地纹丝未动之外,几乎感受不到活物的气息。
距离昨日除蛟不过足十二时辰,夕水村已经只剩一片死寂。
只有一阵凉风自上而下的吹拂着,一道不同寻常的威压悄然降下。笼罩了夕水村所在的整片地域。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头顶有一个声音幽幽传来。
稍作判断,这样的音色应是来自一个故作老成的少年人。陌遥之寻声看去,月色昏然,不远处的树梢上蜻蜓点水般高高站着一个人,少年的后背展着一双羽翼。影子又被月光无限拖长。影子很壮实,本人则相反。
身材高挑却清瘦,面带憔悴,一双半开的桃花眼轻轻动了,又流露出几分优柔寡断。
如果是凡人,必然是那种放到外面会饱受欺凌,养在家中会多愁善感的凡人。
还好风清河不是人。
不过,也不能算妖。他身上还流着一半来自父亲的人类的血脉。
妖的寿命很长,短则几百年,长则上万年,更有甚者能够修成正果,不老不死。
对妖来说,只是打个盹的功夫。但人却会在这短短的几十年中经历生老病死,经历人世众的起落浮沉。一百年过去,可能有的牙还长不齐。
而风清河的这一百年经历,比妖长些,比人却要短上许多。
他天生背负羽翼,这是继承来自母族的强大妖力的证明。
自然没有人会把风清河的形象往娇弱的方向去揣测。即使不论修为,单凭手中法宝都足够让修士退避三舍,不敢争锋。
画师笔下,众人口中,都说他青面獠牙,体大如牛,是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的怪物。
真正见过他长什么样子的修士少之又少,且大多把风清河的真身误认为是什么高级的妖族幻术。
陌遥之对他道:“请你放人。”
风清河嘴角一勾,之前的优柔寡断消失仿佛不曾存在,他戏谑道:“人没了,要看尸体自己下河去捞。”
陌遥之却不信:“无冤无仇,你不会杀他。”
风清河毫不留情道:“怎么不会。”
“区区一个没结丹的小修士,我动动手指就能取他性命,他太聒噪,我听得煩,索性就把人给杀了。这有什么不合理吗,在你们这群修士看来,妖不都是如此?否则怎么做到你们口中的残害无辜,杀人如麻。”
陌遥之耐心的把话听完,解释道:“他聒噪,但是心很好。”
风清河:“对妖你们说杀就杀,没有充分的理由也要强加。如今我以其人之道还之,杀的可还远远不够呢!”他一时负气之语,人倒是还在树上,羽翼慢慢合拢并起,根本没有要向陌遥之下手的意思。
似是居高临下惯了。说话时,也并不看陌遥之,只是手里拿着一颗琉璃方珠,正在端详把玩,珠子上有一道狭长的裂缝。而他的手指正有意无意的拂过裂缝,有些意难平。
陌遥之也曾听师父说起过,这件法宝的来历。定灵珠,人语,华光引昼。
定灵珠中自有一方天地,可容纳万物精华,但能不能做到,全看持有者的实力如何。
风清河强,这法宝就天下无敌。定灵是其父风澈的遗物之一,风澈在世时,他是风家的宗主,灵修也是由他一手创立,当年威风一时。成也风澈,败也风澈,
风家也是葬在他手里。死后受人唾骂,贻祸万年。
灵修在结丹之后,修炼极快,可以炼化他人灵识,增补自身修为,故而此法违天道,悖人性,修仙之人多求长生,灵修却反其道而行,死而不得其所者居多。
风澈分神期过,渡劫之前,自己也知前半生自己造孽不少,几道雷劈下来,肯定没命,自请去了阳宗的白石洞,余生都在那里度过。
白石洞,听起来像是个山水颇为雅致的清静地方,实则,是墨家的大狱,建在地下深处。
清静倒是清静,只有四壁石墙,阴森寂寥,漆黑无光,更别说山水了。连一棵树,一根草,能种的出来都算本事。
墨家不设私刑,被关进白石洞的,要么是罪大恶极,有心悔改者,阳宗便留他一命,关入白石洞。要么是为躲是非恩仇,天怨人怒者,自请进入。
凡来者永不复出,一生被关到死。无一例外。
与白石洞相对,有擎钟台。封印着强大的妖兽。有人出逃,立刻便会成为妖兽的腹中物。
除了墨家弟子,没有人知道墨阳城地地下关了个人,外人皆以为风澈是渡劫不成,被雷劈死了。
定灵珠在风清河手中发扬光大,真正做到了物尽其用。风清河这些年在世间叱诧风云,也令仙门中人深恶痛绝,在姑苏一事之前,他倒也并非作恶多端,却已有不少修士喊打喊杀,联盟围剿。正是因为忌惮此物。
在风云榜的灵器录中,定灵位居第二,灵器录中以名剑居多,之后是琴笛。榜首为书正山人的佩剑,天正。此剑也是以书正山人生前的字为名,剑身正而刚,自铸成后,出鞘千余战,未尝一败。
而这第三,正是离浅的白雪琴。第四五名,分别是阳宗墨锋剑,阴宗玉纱剑。前十剩余的五个名额,也都是剑器。
分别是翻花,姝将,冰壶,无道,寸金。
“不是说了不许带剑吗!你背后藏的事什么?”
风清河只挥了一下手,一动念便有道明亮的寒光闪过,乍看是一道,很快便化作数道细丝交合,缠绕,穿人而过,碰到陌遥之的右手再猛然一发力,威力太强,直接将他握在手里的东西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