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后说到同大公子这个“早起”的心路历程,那叫一个一波三折。
同长均来过一趟,“大师兄,时辰不早了…”
同知陆困意正浓,含糊道:“再睡会儿,就起了。”
“那师兄别误了早课。”
同长均走后,同知陆却想:一大清早的这鸡都还没叫呢,能不能好了!
同长均去端了粥和点心回来,却见某人赖在床上一动不动,只好喊的更大声了些:“大师兄!卯时了!”
同知陆梦中鸡鸣不止。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白府从不养鸡。
又恍惚着:“晚些再……”
同长均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只好使出杀手锏:“大师兄,白老先生来了!”
同知陆忙不迭的从床上爬起:“现在什么时辰了!”
“……”
再看看日头,卯时早就过了。
他穿衣套靴,抓了佩剑一路紧赶慢赶,最终还是误了时辰,惹来白老宗主好一通训斥。
落宁一脸鄙夷:“啧……”
他起初还不理解,这修真界中阴阳为大宗,八卦为小宗,这十家之内,倒是不至有天上地下的区别,可小宗再往下,各自对他们属地的世家都是直接掌握着生杀大权,白家就也归属同家管制,同知陆这样的身份,在姑苏却还要看白家人的脸色做事。
实在……太窝囊了。
同知陆:“你懂什么,我们同家与白家的关系,可不单是上下尊卑。白老先生与我爹他们是八拜之交,早些年还同过生死的。”
两人年纪相近,性情也相近,正如姑苏和钱塘两地毗邻,常被外人混淆。
落宁想了想:“也对,看这老宗主的脾气,与你爹,也就是同宗主,应该很有的聊。”
“但是他看起来可比你爹老了许多……”
同知陆正在打理校服,听见这话猛然抬头:“你还见过我爹?”
有白家修士“路过”,提醒道:“背后不要论人长短。”
过了正午,同长均受命带落宁在白家院落挨个介绍一番。走过今早抄书的教室不远,
“你本事可大的很啊!”
这一声老气横秋,讥讽无比,从白镜越的书室中传了出去,紧接着出去的,就是人了。
两扇门吱呀一声大开,同知陆一手按着两膝,一手扶门,走的狼狈,但还有更狼狈的,他这前脚刚刚迈下台阶,身后还追出一拳大的铁盒。咚的一声被白镜越给摔了出来。
方向阴差阳错地正对着他后背,但同知陆人机灵,直觉更是又快又准,侧身一闪,便躲过了。
他回身合了门,才把那铁盒捡起,吹了吹灰,又拍了两下,听得响动无碍,这才放心。
同长均与落宁问声走近,正好见此惨状,皆上前来,但反应却截然不同。
同长均喜道:“太好了……”
落宁嗤道:“好什么?是他滚的好看,还是白老头终于忍不住,要有所行动了?”
同知陆:“……”
“陌遥之呢?”
落宁:“他还有别的重要的事。”
同知陆自然要追问:“什么事?”
落宁:“他去寻人,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钱塘和姑苏来。”
同知陆喜道:“巧了,我也要寻人。”他把昨日的那张画纸往落宁手中送去,落宁却死活不接,“他寻的可是个活人!”
同知陆:“我这个也是活的。”
落宁:“胡说,我昨天见你照着遗物画出来的,怎么会是活人。”
同知陆:“虽是遗物,但映照出的并不是持有者本人,而是她生前所见的最后一人,你看。”他将珠子放到自己耳边,面对落宁:“放在这个位置,它看的是你。”
落宁:“还真是这么回事!所以这个人在死者对面,莫非是凶手?”
同知陆眼睛一亮:“聪明。但我查过,画中之人在姑苏城无论是出入城门,还是生养之地,在白家都没有留下记录。白老先生严谨,此事不会有错。”
三人边走边说,已经下了亭子,同长均走在最后,冷不丁抬头:“那难道是妖吗?”
说完这句话,还被那最后一级台阶咯了脚。猛得跌撞了几步,反而冲到了最前。
同知陆:“当心。”
同长均面对堂兄突如其来的关心,还有些受宠若惊。岂料对方紧接着又是一句:“白家人不践草木,这些踩坏了都是要赔的。”
“……”
落宁不禁想起,昨日那位老伯所说,“同公子是生意人。”
心道:金金计较。
同长均小心翼翼地再问一遍:“师兄,你认为,真的是妖怪吗?”
同知陆信心十足:“不然呢?”
他只是这样一说,没想到落宁还真对此心存疑惑,“无缘无故的半夜跳河,也可以是精神失常,也可以是生活所迫。还有梦游的,你把死者的身份背景查的清楚了?”
同知陆:“查了。死者身世不详,在棠花苑有个艺名,叫秋蕊。说到这个棠花苑啊……”他逐渐压低了声音,棠花苑群莺荟萃,被白镜越视为非我族类,不除不快。
仙门未立,传说中修士的一位开山鼻祖曾在名山一带隐世清修,一个月过去,竟把山里的妖怪都给修没了。遍地尸骸,血流成河,连刚成精的蜈蚣都不放过…场面惨不忍睹,镇守名山的山神看不过去,找她理论,得的便是这么一个说法,“异道诛伐,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人对我,同类尚不能容。我对妖,异类更是不能。强者左右他人,不强则任由摆布。公道如此。不服,你能杀了我?”
山神确实心里不服,但奈何自己已经垂垂老矣,修士年少,还是个一眼看去楚楚动人的女子,偏偏修为还高,打又打不过。从此把自己锁在石像里,再也不出来了。
直到那修士在山里待的烦了,御剑走了再也不回来。她离开后又过去很多年,山神才想到有人还欠自己一个公道!那时修士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段话传了十数个版本,但大意不变:志不同道不合的两种人,互看不顺眼。这世上山水轮转,唯有强者欺凌弱者才是不变的道理,而这,却是为了天下大同。
莫说青楼楚馆,以色事人,低淫下作,哪怕只是唱曲弹琴的舞伎歌伎白镜越都只觉得俗媚。他眼里不容沙子,姑苏本地人再清楚不过,这些馆子里的主事自然学会夹紧了尾巴做人,平时尽可能滴水不漏,让白家抓不着错处。
若是易地而处,恐怕真的没法两全,因为要白镜越改自己的道理,绝无可能。
在白家,同知陆只能寥寥几句带过此事,大概是秋蕊姑娘被人卖入棠花苑不久,遭遇了毒打,绝食,威逼利诱等种种青楼人士能想的出的逼良为娼的手段,最后她也不知想了什么方法逃出来,跳了河。
落宁:“既然如此,证据确凿,你怎么不去棠花苑抓人。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同知陆:“???”
“抓了棠花苑的人,于我钱塘有何好处?是能绝了水患还是能救济灾民!?”
“……”
不须多问,落宁自己便能找到合理的解释:有利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