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沂幽山里有只“蛊雕”。
你如果听说过蛊雕就知道,那是天生的妖怪,长着豹子的身子,雕的脑袋,头上还有一根独角。它跑起来飞快,多快呢?连影子都追不上它。
这妖怪没有天敌,在沂幽山修炼几百年,把附近的飞禽走兽都吃腻了,就开始吃人。你别皱眉,妖怪吃人和人吃猪没两样,而且这是个故事,指不定是谁杜撰出来的。不是你自己说要打听附近的怪事吗?
成,那我就接着说了。这蛊雕吃了十几年的人,遇到了一个人,那是个厉害的高人。
被高人点化后,蛊雕就收敛了妖性,开始一心修道成仙。
人当然是不吃了,它从此只吐纳日月精华。那位高人告诉它,它吃了那么多生灵,那些生灵未偿的因果就都背到它身上了,所以此后的千年修行中,它一直在偿还因果。
因果难偿呀,你想想,你从虎口里救下一只白兔,白兔倒是活下来了,你又欠了那只虎的因果。所以它修行千年,也没得道成仙。
它往年吃人时恶名远扬,让人听到沂幽山的名字就闻风丧胆。不过后来他修成人身后,就开始帮扶那些在山里遇难或者迷路的人。
不过他帮过的那些人,发现它就是蛊雕后,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有些胆大的,还趁着他吐纳日月精华时想夺它内丹。
他倒不灰心丧气。
这天他又救了一个女人,这女人和其他人不一样。哪儿不一样呢?漂亮还在其次,蛊雕活了一千多年,什么模样的女人没见过。
这女人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是蛊雕以后,还不怕他的。
妖怪天生强大,但修炼几千年也成不了仙,人却有几十几百年就成仙的,以前点化他的那位高人说,比起没头没脑的吐纳日月精华,先成人再成仙才是大道,他倒是修炼出了人身,可还不太懂人心是啥样,就把女人留了下来。
他帮女人疗伤,女人把他带出山洞,建草庐,种地。知道他吃素,便挖来山笋草菇瓜果给他做饭。这么过了半年,蛊雕习惯这个女人存在的时候,女人却伤愈了,对蛊雕说她要离开。
蛊雕问她去做什么呢?女人便说她要报仇。她的仇人是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她势单力薄,当然杀不掉仇人,所以她要铸一柄宝剑。
按蛊雕以前的性子,帮她杀掉那个国君便是。但他已经修炼千年,刚小有道行,怎会坏自己的修行。不过女人要出山去寻天外玄铁、昆吾赤铜等神物铸剑,他索性跟她一道出山,权当游历人间了。
这一走可出事了,七八年过去,他喜欢上了这女人。女人高兴时他心里欢喜,女人生气时,他也跟着气愤。他偶尔想到修道成仙的事,有时又冒出舍不下他的念头。
终于,他和女人找齐了铸剑的神物,在雪山上采万年寒泉淬火,把剑胚打成了,他忍不住让女人干脆别报什么仇了,和他去逍遥人间。
女人却摇头说,此仇非报不可,许诺等她报仇以后,心无挂碍,便和他走。
蛊雕问她何时能报仇。
女人却抱着剑胚哭了。
“我骗了你,此剑名为无影,最后那道铸剑的引子,却是蛊雕的心呀。”
……
沂幽山下,野渡旁的一间客栈里,男人一边收拾着桌椅,一边对那位正在自斟自饮的游方道士讲着故事。
已经夜深了,客栈还没打烊,外头的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河腥味,还能听到窸窣的潮声。
“后来呢?”李长生问那男人,也就是这间客栈的老板。
“后来,沂幽山里就有了个嗜食人心的妖怪。”男人擦着桌子,“不过都是传说,当不得真的。”
“你对这故事倒知道得详细。”李长生笑了笑,放下酒杯。
“客人喝酒时都爱听些这样的故事,我已经讲过百千遍了。”男人回头打量着李长生,“您喝好了?那就结结酒钱吧。”
他扔开抹布,走向李长生,一边说:“汾酒加牛肉七钱银子,不过那故事不收钱,您给些别的东西就成。”
“什么东西?”李长生问道。
他话音刚落,男人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前,指甲轻轻一划,便剖开他的胸膛,取出一颗还在跳动的,热腾腾的心脏。
“就这个。”
男人笑了笑,仰头把心脏扔进嘴里,嚼吧两下,脸色却变了。
他把“心脏”吐出来,却吐出一蓬被嚼碎的纸屑。
……
李长生离开客栈,提起灯笼,端详着左手托起的那张画。
画上,一只豹身雕首独角的异兽,正在吞吃人心。
“画得不错。”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白猫从书箧里爬到他肩上,懒洋洋道:“这妖怪有点意思,没了心,却还能活下来。”
“人无心即死,妖无心可活。可惜,没了心,他就成不了人了。也把关于人的事,大都忘了个干净。”
李长生轻叹一声。
“是呀。”
白猫打了个哈欠。
“他唯独记得那个女人,却认不出,当初帮他成人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