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慕容瑾关于练兵场的事务花了陆时堔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芍药在从洛城回永安后不久就又回了邺城,她是邺城守将,自然也不能离开邺城太长时间,只是在芍药离开后,练兵场和教慕容瑾的事情就全都落在了陆时堔一个人头上,再加上将军府内的各种事物,陆时堔每天都要忙到焦头烂额。
慕容瑾虽然天资过人,可到底也还是涉世未深,不曾见过真正的战场,再加上自陆时堔进入将军府后不久,整个练兵场的训练方式就同东陵国别处的不大一样,熟悉整个流程也花了很长时间。
好在一个月后,慕容瑾开始慢慢能接管练兵场了,有时候甚至能得空来将军府同陆时堔探讨兵法或者帮陆时堔处理一些其他事务。陆时堔看着进步神速的慕容瑾,在心里暗暗佩服林栀的眼光,居然能劝到慕容瑾来做他的副使。
他最近一个月因为事务繁忙,很少再像以前那样有空就往清砚阁或梓苑跑了,反倒是林栀偶尔也还是会过来替他把脉,然后熬一些调理身体的汤药让阿七或者林汐月送过来。这一个多月他们的交流很少,但陆时堔却感觉他们之间的默契相比以前更甚。
某一天,陆时堔用完晚膳,正躺在塌上看兵书的时候,门口的家丁突然来报,说阿七姑娘找他。他以为又是替林栀送汤药过来了,便径直往外走,还在奇怪为何今日没有直接送进来。
走到房间外面,陆时堔才发现今日阿七并没有端汤药过来,陆时堔皱了皱眉头,知道阿七肯定是又来找他提他不愿意听的事情了。
在林栀去洛城的那段时间,阿七便经常有意无意过来找陆时堔。陆时堔因着她之前的那个表白,也会有意无意地躲着她,可她偏偏不依不饶,依旧不停地说她才是最爱他的人,以至于后来她再来找他,他都会以事务繁忙为借口避开,直到林栀回来,他不想让林栀知道这些事情,便也没有再刻意躲着她。
阿七站在门口,表情七分委屈三分隐忍,看了看他身边的家丁。家丁很识趣地退下了,陆时堔皱着眉头看着她,有些不耐烦道:“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阿七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眼中似乎有了一点点光,而后有些期待地说道:“陆时堔,如果我说,我甘愿为妾呢?”
“这不是为妾不为妾的问题。”陆时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的心里已经装了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而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一心一意待你的人啊。”
阿七眼中的那道光瞬间黯淡了下去,继而便闪过一抹狠历,但很快又神色如常道:“好,阿七知道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看陆时堔一眼。
陆时堔站在原地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敲开了慕容瑾的房门。
第二日天气晴好,秋高气爽,极适合出行。林栀准备上山采一些草药,阿七说城东的一座山上有灵芝,她和父亲曾经一起去采过,嚷着要和林栀一起去,顺便试试还能不能找到灵芝。林栀想着这也是个教她认识草药的机会,便欣然同意了。
一路上林栀都在教阿七各种草药的辨认方法和一些细节,只是阿七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林栀也只是当她这几天有些累,并未多想。
走到一半时,阿七突然说,这条路她认识,之前经常和父亲过来采药,便要自己带路。
林栀便一路闲散地跟着她走着,一边走一边看路边的植株,看着有自己缺少的便会挖出来装进背篓中。她正在挖一株紫苏的时候,突然听见走在前面的阿七道:“师父可知,为何灵芝会如此珍贵?”
林栀仍专注地挖着紫苏,头也不抬道:“抗衰延寿,镇静安神。我先前同你讲过。”
“可徒儿却认为,灵芝之所以珍贵,只是因着它极为稀缺。”阿七慢慢回过头,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你要是这么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林栀终于将挖完了手中的紫苏,将紫苏放进背篓里仔细整理好,终于抬起头与阿七对视:“你今日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父。”阿七娇笑着挽上林栀的胳膊,陪着她一同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近段时间将军府发生了这么多事,师父当真就半点未曾怀疑过阿七么?”
林栀偏过头看她,却未曾在她眼中发现半点玩笑的意思。
林栀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轻轻挣开了她的双臂,看着她的眼睛道:“所以,王贵妃那次,汤药里多出来的一钱细辛,果真是你放的。”
阿七并未答话,只是抬起头与她对视,眼神中尽是挑衅。
见阿七不语,林栀的声音又染上三分冷意:“穆远的那一次,梓苑中突然晕倒的病人,也当真是你所为。”
阿七冷笑一声道:“师父要这么想,徒儿也没有办法。”
林栀似乎并未听到她说什么,只是声音沉痛着继续道:“我近日胸闷气短,身体每况日下,也是出自你之手吗?”
“哦?师父只是胸闷气短吗?就没有其他症状?”阿七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一派天真,似乎只是在和林栀讨论着某个草药的功效和作用。
林栀的脸变得煞白,声音也带着些颤抖:“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什么?那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只是收我为徒,几乎整个将军府的人都见我就说我一定要努力报答你,仿佛我活着的所有意义便只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阿七说着,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激动。
“我从未想过要你报答什么。”林栀看着眼前的阿七,第一次觉得这个同她相处了整整一年的徒弟无比陌生。
阿七苦笑着摇了摇头:“是,你是从未提过,但整个将军府,除了你,唐伯母和陆时堔,还有谁没有对我说过这句话!”
“所以,你便勾结了唐梓芸,暗中陷害我?可你陷害我就算了,为何还要害我阿爹!”林栀一想冷静自持,鲜少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候。
“我才不会只是因为这个就陷害你!”阿七辩解道:“本来我想着,既然承了你的这份恩情,便随别人这么说,我不去听就是了。可是,陆时堔,我喜欢的第一个少年陆时堔,他的眼中只有你一个人。我爱他如生命,可他却只愿意一次次为你送死,从来都不看我一眼!本来我还想着,你是我师父嘛,我不该如此计较的,可是……”阿七的声音开始哽咽:“可是他连一个为妾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他心中自始至终容不下除你之外的任何人……”阿七说着,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
林栀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半晌没有出声。
发泄完情绪后,阿七慢慢擦干眼泪,又看向林栀道:“你可知道,你近日胸闷气短,甚至出现幻觉,是因为什么吗?”
林栀只是看着她,没出声。
“师父可还记得,当初从王贵妃那里看到的神仙粉?师父平日里事务繁忙,一日三餐都是由阿七送到房间里的,就不担心阿七往饭食里偷偷加些什么?哦,不对,我可不止加了神仙粉,还加了我爹特制的一种慢性毒药,不仅损身,还可使人容貌日渐丑陋,只可惜,师父吃了月余,容貌却还是这般俊俏,白白浪费了我许多药材。”
林栀看着阿七,神色中尽是不可置信。
阿七像是没有看到林栀的表情一般,轻轻跳跃了一下道:“灵芝之所以被很多人喜欢,是因为它足够稀缺,今日阿七也想赌一赌,没有了师父这株灵芝,陆时堔,会不会发现,阿七其实也是一株珍贵的灵芝呢?”说罢,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迅速绕到林栀身后,伸手将林栀奋力向前推去。
林栀因为只顾着震惊和失望了,竟丝毫未曾察觉到阿七正引着她一步一步朝悬崖的方向走,此刻因为还在思索着阿七的话,一个不留神便直接被阿七推下了悬崖。
崖壁上生长的植株抽打着林栀下坠的身体,可她却丝毫未觉得疼,因为心底的某处,早已经让她疼得快要窒息了。只是阿七有一条算得不准,她忘了林栀从小在南方长大,江南水乡养出了她一身极好的水性,而悬崖底下,正是一条奔腾的江流。其实退一步讲,就算悬崖底下不是水域,以林栀的身手,掉下去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阿七没习过武,对于这些并不清楚,才会以为将她推下悬崖便能至她于死地。
林栀正思索着掉下去之后该如何自救时,头顶却又传来阿七撕心裂肺的声音:“不要啊!”
伴随着声音一同落下悬崖的,是一个黑色的身影,那黑影见了林栀,朝她笑了一下。
只抬起头看了一眼,林栀的瞳孔便骤然扩大,那同她一起坠落的,着一身黑色锦袍的欣长身影,不是陆时堔又是谁?
“扑通!”“扑通!”
听到悬崖底下传来两声沉闷的落水声,阿七的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呆呆地愣了半晌之后,才终于忍不住瘫坐在地上,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