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一行人自洛城回永安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马车一路行至永安和洛城的边界时,车轮被卡在了一块巨石的石缝里,彻底不能走了,又因为雨下得太大了,他们就准备在马车内等雨停了再出来推车,结果雨一直到傍晚快要天黑时才下得小了一点,却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林汐月已经躺在慕容瑾怀中睡着了,林栀就同芍药商量着能不能先和车夫一起推一下马车试一下,结果刚掀开帘子准备下来,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陆时堔。
他举着一把油纸伞,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黑色的广袖锦袍紧紧贴在身上,沾满了褐色的泥土。头发也早已塌得不成样子,发梢有水珠不停的往下滴。他的脸被暴雨淋得有些僵硬,见到她们,却硬是扯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们来信说今日回来,我没等到你们,就想着出来找找。”
后来林栀见过陆时堔很多的模样,傲娇的,沉静的,威严的,天真的,虚弱的,憔悴的……可若是要找出一个她印象最深刻的,却是这一日他淋了雨,带着满身雨水气息的,极其狼狈的样子。
林栀就在马车前呆愣着看了他好半天,才想起来要将他让进马车里歇一歇。马车内,陆时堔满足地接过林栀递来的帕子,胡乱擦着脸上的雨水。擦完之后喘了口气才笑道:“你没事就好,没见你按时回来,可急死我了。”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又定定地看着林栀,连傻子都能看出是什么意思,林栀却没有答话,只是看向别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恰好这时林汐月被吵醒,睁开眼睛就看见陆时堔全身湿透的模样,惊讶道:“陆公子这是怎么了?”
话一出口,她又被自己蠢哭了。她现在是假装失忆,怎么可能还会认识陆时堔。她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下,便听见芍药在一旁解释道:“外面下雨,马车又坏了,陆公子担心大家,所以就找过来了。”
见没人发现自己的不对,林汐月放下心来,嗔怪道:“陆公子也真是的,我们这么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还把自己给淋成这个样子。”
林汐月和芍药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硬是将原本尴尬的气氛给掩盖了过去。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汐月觉得她姐姐冷淡的表情下,似乎带着一点点羞怯?她揉了揉眼睛,马上觉得肯定是自己看错了。
那日直到天黑,他们也没能回到永安城的将军府,便索性住在了永安边界的一家客栈。他们入住后,店家便邀请他们晚上一同到院子里看昙花。
说来也算是幸运,那家客栈养的昙花,刚好就在那天晚上开放。他们当然欣然应允,用罢晚膳后,便早早等在了种满各类花卉的院子里。
昙花是在那天晚上酉时开放的,紫色的外衣慢慢张开,露出里面洁白的花瓣和鹅黄色的花蕊,似一朵出水的芙蕖,却又比芙蕖更加惊艳。
随着花瓣一片一片张开,醉人的清香渐渐溢满了整个客栈。这家客栈因为地段较偏,并没有多少人入住,此刻因为昙花开了,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出来了,一起围观着这难得一见的美丽。而在一众围观的人中,却独独不见了陆时堔的身影。
他因为淋了雨,此刻觉得头昏脑胀的,便先回房歇息了。一钻进被子里,他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只是却一直在做着各种很奇怪的梦,半梦半醒间,还感觉额头上被人放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而后便有人喂他一种清甜温热的液体。他只觉得周身燥热得难受,一次次将身上的被子推开,却总是一次次被人不厌其烦的盖好了。
迷迷糊糊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小学的时候,那时他晚上也喜欢踢被子,母亲总是会半夜爬起来给他盖被子,他若是醒了,便会朝她撒娇的说一句:“妈,我热。”
此刻他的意识尚未清醒,便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不识愁滋味的小学生,只是迷迷糊糊间想要跟母亲抱怨,便仍是用往常的语气说了一句:“妈,我热。”
正在帮他掖被子的手微微一顿,继而便将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微微将盖得紧紧的被子松了松。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又闻到了一阵清淡的草药香味。他认得那味道,那是林栀身上独有的香味,一种让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的香味。他忍不住朝那香味的源头靠近了一点,哑着嗓子道:“林栀。”
顿了顿又兀自笑了笑:“我知道…你很优秀,可我也不…差呀。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吗?”转而又换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在现代…那么多女孩子追我,我都没答应,你说,这算不算为你…守身如玉啊?可我这块玉,你却看…都不看一下。”
那天晚上,他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多少离奇的梦,只知道第二日早上醒来,身边并没有其他人。他松了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些莫名其妙的失望。
坐起来缓了缓之后,他觉得头还是有些晕,正准备出去练练功的时候,便又看见芍药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了。
“你昨天晚上风寒入体,说了一夜的胡话,害阿栀在旁边照顾了你一整晚,直到你睡安稳了才去歇着的。”芍药一边说,一边在床榻边坐下,将托盘上一个瓷碗递给他。
瓷碗中是温热的白粥,正冒着袅袅的热气,陆时堔却没心思喝粥,他抓住芍药急切地问:“你说什么?林栀照顾了我一晚上?”
“是啊,要不是她拿昙花的花瓣煮了水喂你,又不停地给你换热毛巾散热,你以为你现在起得来?还有啊,这粥是她特意煮的昙花粥,清肺止咳的,赶紧趁热喝了。”芍药一边说,一边又将手中的白粥往陆时堔那边推了推。
陆时堔颤抖着手接过瓷碗,模模糊糊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做过的一些梦,觉得自己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继而又想着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懊悔也没有用,便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专心喝起手上的粥来。
一勺粥送进嘴里,似曾相识的味道在舌尖溢开,清淡甘甜的香味充斥了整个口腔。虽然在现代陆时堔就知道昙花也可以吃,但是他从来都没有闲工夫去做那些尝试,这次尝了清甜的味道,突然觉得昙花简直是人间美味,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要看是谁做的,只要是林栀做的,什么他都觉得好吃。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露出了傻气的笑。
“你还在傻笑什么!还不赶紧喝完起来收拾东西,等阿栀起来了我们就该上路了。”芍药见他端着一碗粥,也不喝,就在那傻笑,忍不住提醒他。
陆时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句“哦”,便开始专心喝粥。芍药见他一脸的潮红,心知是发热还未褪,却仍是忍不住揶揄道:“脸这么红,是不是知道阿栀昨儿照顾了你一晚上,害羞了呀?”
“才没有!”陆时堔本来在认真喝粥,并没有什么害羞的情绪的,此刻听她这么一说,脸反而开始慢慢烧起来了。
一行人磨磨蹭蹭了许久才重新出发,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回了将军府。
用完午膳后,陆时堔便带着慕容瑾去了练兵场,他准备慢慢将练兵场交给慕容瑾管理,自己则开始着手准备同寮国还有岭南一带流寇的作战计划。他之前跟随林炎的时候便已经将东陵国的局势了解得差不多了,此刻兵权交到了他手上,他自然不能让林炎失望。
他也在前几天以新一任护国大将军的身份接受了皇上的召见。
尽管上一次的事情让陆时堔对这个皇上的印象很不好,不过他知道在个人喜恶和国家大计之间孰轻孰重。其实后来慢慢接触下来他发现皇上除了性子比较骄傲自大之外,本性也还不坏,而且并没有为难他这个新上任的将军,便也就放下心来,同他谈了一些关于目前国家局势的问题,并大概说了说他心中的一些作战计划。
许是因为王贵妃的事情,皇上自觉心中对陆时堔有愧。此刻对于陆时堔谈到的一些提议,居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还一直和和气气地同陆时堔说,有什么困难直接进宫和他说,他一定尽力帮助他。
因着皇上的这份态度,陆时堔觉得他可以放心地施展他接下来的计划了,将慕容瑾安插进练兵场,培养成他的得力助手,便是他的计划之一。
他带着慕容瑾进入练兵场时,很多将士都熟稔地同他打招呼:“堔哥好。”“堔哥回来了。”
慕容瑾看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陆时堔:“你现在贵为护国大将军了,为何还允许将士们这样称呼你?”
“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吗?”陆时堔反过来问他。
“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有些……”慕容瑾抓了抓脑袋,不知道该不该说完这句话。
“有些不合礼数,是吗?”陆时堔看着他,笑了笑继续道:“那照你这么说,你贵为皇子,我每日唤你阿瑾,还让你当我的副使,岂不是更不合礼数了。其实称呼这东西,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兵一定得和你是一条心,懂了吗?”
慕容瑾看着陆时堔,有些羞愧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