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睁开双目,心神不安,总觉得忘了一些事情,而且很重要。
但想了想,小姐还在车上,文斗又已经是告一段落,照这么想来,应该是没什么太重要的事情了才对的。
三平甚远,马车迟缓,陆谨说是行路难,不如风光好,惹得苏星言给了一个小白眼,没念过几本书的文盲,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
商陆掀开帘子,与马夫同乘,笑问道:“这到哪里了?”
沿途有梅林,可惜还没有梅花,至于梅子,那更没有。
倒是林中孤零零坐落三两间竹屋,门外挂着三两坛菊花,虽是梅兰竹菊只少了一个兰,但那三两坛悬挂屋檐下的冬菊,未免,就有些画蛇添足之意了。
竹屋门开,一名男子缓步走出,既无清风也无雨,更无雾霜及飞雪,但蓝衣男子撑着孤零零的纸伞。
竹屋孤零零,人是孤零零,连那纸伞,亦是孤零零只有一只骨架以及三两条油纸垂落,那所谓纸伞,不能遮阳,也不能避雨,但蓝衣男子走到另一间竹屋门前,很认真地收起纸伞,轻轻敲门。
林外大道朝天,远远不可见尽头,又有一马车飞驰,迎面而来,路面不平,车轮滚动,车厢便左右摇摆,驱车马夫面色焦急,车中妇人探头回望。
再往后看去,是有单枪匹马追赶而来的黑衣女子,再稍后一些,是提刀驾马的一群大汉。
一眼望去,是最常见的江湖仇杀。
商陆让马夫驱车往旁边挪一挪,陆谨探出头来,问道:“做什么?”
商陆道:“省些时间。”
陆谨问道:“漂亮不漂亮?”
商陆没好气道:“关你屁事,这里荒郊野外,把你也砍了,随便一扔,你当你叔叔能找到你?”
陆谨讪笑一声,尤有不甘,不死心挪到车厢外来,挤在车夫另一侧,捧着脸颊望着疾驰而来那辆马车,吹了一声口哨。
其中妇人怀抱小女孩,正巧探出头来,闻声望来,双眼含祈求,楚楚可怜,令人心神荡漾。
陆谨转头道:“商陆?”
商陆问道:“你学过望气术吗?”
陆谨干笑一声,“好像没有。”
商陆又问道:“你是宗师?”
陆谨无奈道:“那也不是。”
商陆道:“那你自己下车,被人埋了的话,我可以帮你收尸,相识一场,就不收钱了。”
陆谨想了想,无奈道:“那还是算了,只是可怜了两个小姑娘。”
疾驰而来的马车在商陆左侧过,掀开的窗帘离着商陆侧脸不过三尺,车内妇人怀抱女孩,望着商陆淡漠侧脸,双眼垂泪,随风扬走。
商陆屈指弹开,耳中只听那马车车轴裂开声,料想再不多时,车轴断裂,那车中母女,就该被黑衣女子及一群大汉追上了。
至于砍死或是擒获,商陆也不多想。
黑衣女子面容冷峻,盯着商陆三人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驱马追去。
听那声口哨,再看那马车华丽,还以为是来了些有分量的援手,原来却是几个有色心无色胆的纨绔子弟。
至于紧随其后一群骑马大汉,恶狠狠瞪了一眼,赶忙追上。
商陆则对车夫道:“走吧。”
主人家的事情,车夫自然不敢多管,驱马前行。
苏星言握着墨笔,探出小脑袋,指着商陆道:“先生教过我们,路见不平事,理当仗义行。”
商陆笑道:“那你家先生教没教过你,君子不立危墙下?”
陆谨认真道:“那么于我而言,应该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吧。”
苏星言认真道:“先生说是说过,但还教过一句诗,野夫路见不平事,磨损胸中万古刀。”
她老气横秋道:“世道都这么乱了,但凡能好一点,那就是好了一点,既然能让他好一点,干嘛不要?”
商陆使劲揉着小丫头脑袋,给她把梳得柔顺的两条小马尾揉乱了,教训道:“你才看了几本书,见过几个人?就听先生讲了几句话,就知道这个世道有多乱了?”
小姑娘不满拍开,“说了是很乱。”
商陆道:“那么乱你就该安分点,不然那些山贼海盗要抓就先抓你这种刺头去卖了。”
苏星言撇撇嘴。
百里霜拨开帘子,商陆呵呵笑着,“小姐,早啊。”
百里霜面无表情拉开商陆还按在苏星言脑袋上不肯挪开的手掌,对苏星言道:“别听他瞎说。”
拉着苏星言入了车厢,百里霜难得多说了一句话,“世道就这样,你也就这样,没什么两样。”
苏星言皱着小眉头,这话到底是褒是贬?
难道世道就够差劲了?我就别去添乱的意思?还是世道好坏与我无关,我就是我苏星言?
苏星言提着墨笔,半晌无法下笔。
商陆站起身,轻轻踮脚,落在车盖上,扶着遮阳大伞,转头问陆谨:“今夜是在丰度落脚?”
陆谨晃了晃折扇,笑道:“既然你问了,那自然就是了。”
商陆又轻声问道:“小姐,想喝梅子酒吗?”
“吵。”
商陆连忙抬脚,马车往往去,人却往后落,缓缓飘在地上,微微屈膝,再往前望去,黑衣女子一骑绝尘,早已经看不清楚了。
双脚一蹬,气海之内,八龙抬头,真气如泉涌,泥土大道深陷一坑,商陆如同利箭飞出。
若说起密林腾挪那种讲究步法的地方,商陆自然与寻常第二境相差不多,但在这等可以真气换取极速,一条大道接首尾的地方,纵是第三境来了,他也可以说上一句。
“不过如此。”
群马奔腾,一群大汉面容冷峻,早已是见惯了生死,虽说前方马车中不过是妇孺,但在他们眼中,也只是一双死人罢了。
黑衣女子手持长枪,驾马疾驰,眼前突有一道人影掠过,更胜飞马。
再仔细一看,前方不足十丈马车顶上,一名麻衣男子缓缓蹲下身。
黑衣女子鲁玉虞冷冷盯着,随后那群大汉齐齐抽刀,同声大吼。
商陆心神凝重,如此气势,可绝非寻常草莽之辈。
“没什么本事,就滚开罢了。”
商陆笑问道:“问一句梅子酒哪里有,莫非还需要什么本事不成?”
底下车厢中,传出妇人温柔嗓音,“公子,你怎,回来了?”
女孩儿欢喜叫道:“叔叔,阿娘没有骗我,你回来了,不会抛下我们不管的。”
商陆沉默了,来或者不来,其实并不需要考虑。
路见不平事,理当仗义行。
他出手或者不出手,也不是关键所在,其中的关键在于,他是出手,还是被逼出手。
结果或许一样,但意义不同。
鲁玉虞枪指商陆,冷冷道:“既是同伙,一并受死。”
既不能御风,又不曾御剑,再强不过练武四境。
商陆迈开步子,左脚往拉着,微微抬手,摆了一个起手式,缓缓道:“死或者不死,你要试过才知道。”
鲁玉虞提枪站于马背,冷声问道:“可敢与我一战?”
商陆说道:“我只是来问哪里有梅子酒买。”
鲁玉虞道:“无胆鼠辈。”
商陆转头望着那片梅林,其中竹屋三两间,那名蓝衣男子又撑伞入竹亭,收伞坐下,面前似有一壶酒。
是否为梅子酒,那就不得而知了。
商陆回过头,问道:“此间梅子酒贵是便宜?如果便宜,我请几位小酌一杯如何?”
鲁玉虞冷笑一声,几句话功夫,与商陆脚下马车之距,不过五丈,鲁玉虞也不再保留体力,双手握枪,朝前捅出。
枪出成蛇,商陆双手成掌揽住,往一旁拨开,梅林炸开。
原来,也不是练武之人。
虽与陆谨说得重,其实见得驱马追赶就早有预料,但真真见到,仍是颇为失望,终究只是个第二境了。
但转念一想,魏言尚且还在第二境,莫非就比其他第三境弱在哪里了吗?
这种念头,本就不该升起。
何况,鲁玉虞年纪也无非与他相仿,还在第二境,莫非便差了?
商陆自嘲一笑,他自己也在第二境啊。
鲁玉虞只道是嘲讽于她,登时大怒,再握枪,脚下一踏,往商陆冲去。
商陆往前一飘,扭头避开,单手握住枪杆,抬拳推出。
与鲁玉虞拳拳相碰,她却吃痛松开左手,人落地上,马匹飞驰而过,踏起草叶。
商陆单手握着那银枪,站在马头。
马匹生生止步,一群提刀大汉围住商陆,沉默不语,黑衣女子面若寒霜,咬着牙,抬手道:“杀。”
商陆不曾学过枪,但他见过真正的枪道大家。
陈二两使枪,当是大家。
大开大合,一枪胜过一枪,如潮水不断,大浪滔天。
商陆双手握枪,横扫而去,四名大汉扭转腰身,与胯下骏马齐齐大力,四刀挡一枪。
四人四马共退四步,商陆脚下烈马嘶吼,发狂一般往前冲去。
商陆只得落地上,又有四人四马提刀砍来,商陆举枪格挡,顺势退开,再扫枪,四人咳血后退,胯下马匹吃痛嘶吼。
商陆竖长枪,站立八人前,颇为意外,这八名大汉虽是练武者,依商陆看来,也绝不到第二境,四人合击,竟也能挡他一枪,倒让他颇为意外。
或者换做寻常第二境来,是早早落败了,哪怕换做一个气海不阔的第三境来,怕也是要被八人合计活生生拖死。
但商陆不同,单独与第四境捉对厮杀,他必败无疑。
但若说寻常第四境可力敌上千第一境,他商陆,也并无不可。
风于飞给他喂招时候,常常说,八脉俱通者,最擅以强胜弱,便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