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不再留手,大开大合,一记横扫千军,将八人逼退,更震得八人虎口大裂,鲜血淋漓。
商陆举枪指着赶来的鲁玉虞,缓缓道:“我当真是来问哪里有梅子酒的。”
鲁玉虞冷冷盯着商陆,商陆无奈耸肩,“看来你不信了。”
她冷笑着。
商陆掷枪。
鲁玉虞抬起双手握住,仍被带退数步,再抬头,那麻衣少年已经转身离去。
步子极快,那真气便也浑厚得令人惊讶。
商陆比马快,当然,其中自有那群马并非绝世良驹之故,但他一身浑厚真气,才是根本。
马车内,贵妇人搂着女孩,掀开帘子往回看,终是松了口气。
女孩靠在垫子上,嬉笑道:“父亲说得对,世间男子都如此,见得柔弱女子就走不动道。”
贵妇人缓缓道:“你父亲还有一句话说的也对,天下最多情之人,全是血气方刚少年人,一门心思都是那行侠仗义,满个脑子全是些锄强扶弱,我们生是弱女子,却依旧可以自保。”
女孩补充道:“全因他们蠢笨,已经是第四个了,母亲还未开口,就上赶着抽刀助我们。”
贵妇人点点头,读书人常说,少年不知愁,其实,少年更不知的,还是江湖纷乱,人不可貌相。
不到两刻钟,商陆再度落于车盖之上。
车中贵妇人连忙搂紧女孩,又偷偷掀开窗帘,小心翼翼抬头望去,柔柔弱弱,我见犹怜。
商陆笑道:“后面那些,不妨事了。”
贵妇人眼含泪珠,感激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商陆问道:“说起来,两位皆手无缚鸡之力,他们这等凶人,何苦追着不放?”
贵妇人似是想起了伤心事,发红的眼眶终是止不住泪水,她抬手擦去,缓缓道来。
她说,夫家本是丰度城中家境不错的商贾,近日家中收来一宝物,价格不菲,早早被三平某位贵人定下,却不料竟惹来城外土匪觊觎,一家子出城踏青时杀人越货,夫君惨死,两人在一众家仆拼死相护下仓惶逃出,竟还是险些没能逃出魔爪。
言到最后,贵妇人更是感恩戴德那般不住道谢。
商陆轻声叹道:“两位,节哀。”
贵妇人只沮丧点头。
商陆又问道:“那两位可有去处?”
贵妇人抹去眼泪,轻声说道:“去往叶城投亲戚去。”
商陆道:“既有去处,那自是好事,此去叶城还远着,那些歹人也不知会否就此放弃,不若就由在下随行护送吧。”
贵妇人摇头道:“公子已为妾耽搁了功夫,早早就见到公子与友人同行,若再耽误,妾实在过意不去了,那贼人受公子一番教训,想必也知道厉害,断然不敢再追来,公子不必担忧,妾自可以。”
商陆站起身道:“既是如此,那夫人路上保重。”
“多谢公子。”
商陆抬脚,一步迈出,落在地上,往回走去。
小女孩不解道:“母亲,他连鲁玉虞都拦得住,平白多一个这样的护卫,你为何不要?”
贵妇人摇摇头,抱起女孩,掀开帘子对车夫道:“老古,我和小雅下车绕路回三平,你自个儿驾车往白城去,路上莫要停留。”
车夫不解问道:“夫人,此去白城不过半日路程,老爷在白城早已经替我等准备好了后路,直接就能回北隆去,为何反要回三平去?”
女孩同样问道:“对啊母亲,就算绕路,折冲府那群人又不真傻,都在候着呢,干嘛要回去?”
贵妇人轻声叹道:“两车相接之时,我弹断了车轴。”
车夫大惊,赶忙停马,跑到车轮一侧看去,车轴上果真有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痕,只怕若是如此颠簸,再不多久,车轴就要断裂了,他回头问道:“夫人,这又是为何?”
贵妇人抱着女孩跳下马车,轻声道:“若车轴不断,他怎会回来?”
女孩问道:“母亲,那为何要回去?”
贵妇人自嘲一笑,“因为他最后没有提起这事。”
女孩明白了。
车夫却没有明白,但他本就不需要明白,只点头道:“夫人,若路上车轴断了又当如何?”
贵妇人道:“那便弃了吧,之后你再想法子往白城去,那条后路,你便走了算了。”
车夫连忙问道:“那夫人呢?”
女孩同样抬头望着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的母亲,贵妇人微微抬眼,黛眉弯弯,眼眸微眯,长得令人心神荡漾,“没什么所谓的,这个天下就是这样,生得好看的人,活得不会太差劲。”
女孩觉得有道理。
车夫只得也赞同,驾着马车离去,他的性命,其实也如同这车轴一般,不知何时就要断裂。
贵妇人赵合德抱着小女孩,转头望着梅林瘦枝,缓缓走入,怀中女孩说道:“母亲,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路。”
赵合德弯下腰,小女孩赵栀雅轻轻点了点脚跟,拉着赵合德手掌,笑道:“母亲,咱们走吧。”
赵合德笑着揉揉赵栀雅小脑袋,“母亲怎么说也是个修行人,没那么差劲的。”
赵栀雅轻声道:“可是母亲也终究是个女子身啊,哪里经得起那么多风波。”
赵合德呵呵笑着,大抵是欣慰到不行。
赵栀雅仰起脸问道:“回了三平,要不要给父亲报仇?”
一个八岁小丫头皱着小眉头道:“虽说只是假扮的,扮了这么久,还真有些舍不得。”
她拉着赵合德手掌,笑着问道:“那我还能叫你母亲吗?”
赵合德轻笑道:“傻丫头,养了你这么多年,一看我落魄了,莫不是还要换个母亲不成?”
赵栀雅笑道:“那没有的。”
小孩牵大人,小手拉大手,梅林中,两道人影摇摇晃晃。
小丫头许久不曾出门了,乐得蹦蹦跳跳,晃得赵合德无奈叫道:“走慢些,不然等下累了。”
赵栀雅回头浅笑,“累了母亲会抱我的。”
赵合德无奈笑着。
两人走在梅林中,倒不认得路,只隐约记得一个方向,便牵着赵栀雅走去。
不多时候,见到了三两间竹屋,屋外还有竹亭,亭中有人,蓝衣墨发,虽极俊俏,却难免清瘦过了头,只在亭角放着一把几乎只剩伞骨的纸伞。
赵栀雅多看了两眼,赵合德拉了拉手心中那只小手,赵栀雅便回过头来。
赵合德轻声问道:“妾路过此地,路生不熟,烦问先生,可知三平往何方走去?”
蓝衣男子低头望着竹桌上那一小壶酒水,闻言缓缓抬头,转过来轻声道:“往北。”
嗓音嘶哑,那嗓子,如同烈火灼烧过一般,赵栀雅吓了一跳,拉紧赵合德衣角。
蓝衣男子指着竹屋后侧,继续说道:“行路一日半。”
赵合德连忙低头,犹豫片刻,终是缓缓抬头问道:“先生,可有梅子酒?”
蓝衣男子愕然低头,手指轻轻在酒壶一弹,飞入赵合德手中。
赵栀雅咬牙,鼓起勇气开口,柔声唤道:“叔叔,我也渴了,你能不能,多给我们一瓶,让我多喝两口?”
蓝衣男子缓缓回头,淡淡点头,从竹桌下取出一只小酒壶,轻轻弹指,缓缓飘落赵栀雅小手中。
“谢谢叔叔。”
她双手捧着,笑得天真灿漫。
蓝衣男子缓缓低头。
赵合德行礼道:“先生,那我母女,先行告退。”
蓝衣男子淡淡点头。
赵合德拉着赵栀雅缓缓离开,手中全是冷汗,走远了,轻声训斥道:“你这丫头,怎么没个轻重?”
赵栀雅委屈道:“母亲临走都要了一壶梅子酒,想必自有缘由,我再要一瓶,也不亏啊。”
明知道赵栀雅如此年纪便这样精明过头,并不是好事,但女子生在乱世,若不如此,如何自保?
赵合德终究是狠不下心来训斥她,只得轻叹一声,说道:“你可知那位先生是谁?”
“不知道。”
“北州底蕴。”
赵栀雅错愕抬头,“那他?”
赵合德摇头道:“北州底蕴,终究不是唐国护卫。”
赵栀雅低头望着梅子酒,问道:“母亲,这个酒,是不是对你修行有益?”
赵合德摇头,赵栀雅错愕道:“母亲,那有什么用?”
赵合德只是摇头,伸手将赵栀雅手中梅子酒也收起,轻声道:“小雅长大了,母亲再告诉你。”
赵栀雅哦了一声,回头看着远处竹屋。
竹亭中,蓝衣男子轻声问道:“你也要喝梅子酒?”
商陆自梅林走来,笑问道:“先生是送是卖?如若是卖,贵是不贵?贵了我可买不起。”
蓝衣男子弹出一壶梅子酒,商陆握在手中,摇了摇,说道:“谢了。”
走了两步,商陆又回头问道:“先生,不担心我对她们不利?”
蓝衣男子不说话,只低头望着面前新壶。
良久,商陆离去,他缓缓起身,抓起亭角纸伞,撑开之后,走回竹屋中。
走了许久,赵栀雅突然回头,紧张道:“母亲,我好像看到人影了。”
赵合德回头看了一眼,安慰道:“你是累了吧,休息会儿。”
赵合德将赵栀雅抱在怀中。
商陆晃着酒壶,自梅林走出,赵合德微微一愣。
商陆说道:“两位,不是往叶城去么?”
赵合德眉眼含羞,轻声道:“妾左思右想,若是直接去了叶城,那群歹人迁怒亲戚,那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若到了三平去,请那位贵人替亡夫主持公道。”
商陆笑道:“那更巧了,我也要去三平,不若,一起?”
“那妾,谢过公子了。”
赵合德轻轻点头,羞红了脸。
商陆无奈扶额道:“罢了罢了,你们走吧,别去三平就好。”
赵合德道:“公子?”
商陆道:“离开唐国吧。”
赵栀雅天真道:“叔叔,你在说什么呀?我们离开唐国,还能去哪里?”
商陆想了想,说道:“北隆?”
赵合德母女如遭雷击。
商陆摆摆手道:“两位珍重。”
转过身,走了两步,商陆又回头,解释道:“对了,不是说少年人喜爱拔剑相助的仗义江湖就是蠢笨,应该说是。”
商陆想了想,笑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