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节又见马三
马三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桃源镇的故人。
生恐看错了，他用力地眨眨眼睛，干瞪起来细细地看，没错，正是卢家的瘸子！还有韩旁和瞿山铁娃，另外几个却不认识。马三忽然想起那个雨天卢念文来到自己家中驱逐自己离开桃源镇的情形，心中不禁一阵慌乱。
“我大哥是你杀的！”
“你离开桃源镇吧，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卢念文冰冷的话语犹在耳旁。
两支马队已经迎头遇上，为首的骑兵首领勒住马，昂首道：“我乃河东军忻州行营挟马指挥使李晖，奉上命巡查来往人等！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定州，桃源镇。”
卢念文淡淡地道，瞟了马三一眼把路引递给那位指挥使。随即想起了什么微微一愣，又细细地看了看那位名叫李晖的指挥使，唇角微微一笑。
“桃源镇？”
李晖接过路引，回头道：“三哥，你不是……”
马三忙催马上前，似笑不笑地道：“晖哥儿，这几位确实是我定州老家来的故人，不过我当初就是被这位卢家五公子赶出桃源镇的，嘿嘿，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
卢念文驱逐马三的事情只有韩旁一人知道，此时听他这么说，当即冷笑道：“为什么赶你出去，你心里没数吗？”
卢念文挥手止住韩旁，淡淡道：“李指挥使，路引在此，请查验之后放我等离开。”
李晖哈哈一乐，他之前听马三隐约说起过是被桃源镇逐出的，此时岂能轻易放行，略看了路引一眼，笑道：“路引子是没错，可是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带着什么违禁之物？可得好好查查……”
周禹怒道：“从代州来忻州，一路查了四五次了，还查什么？不就是想要钱吗？爷爷们有！说个数来！”
李晖板下脸来，喝道：“看你们几个就不是好来路的！忻州大牢里空房有的是，现在就收监了你们！你们的骆驼马匹，今晚细细地查！”
卢念文止住周禹等人，看着马三道：“马三哥，真要把事情做绝么？”
马三被卢念文的目光盯的心中有些忐忑，他自然不想卢念文把自己杀了卢念彬的事情说出来，那是他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就是对自己的妻子也从未提起过的。他想了想，笑道：“晖哥儿，好歹他们都是我的乡党，我自带他们进城。你们先去，我就先告个假。”
他这样讲了，李晖等人自然没有二话。李晖嘱咐一句“莫忘了晚上早些回营”便和众人骑马向北而去。
马三等同僚们走了，这才又细细看了众人几眼，忽然笑道：“五公子，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呢，若不是你我也不会离开桃源镇到河东来吃这一份军粮！今天相见，我马三一定要做回东道，走走走，城里去！”
说着便邀众人上马，马三和卢念文在前并骑而行。周禹想了想，这才记起他就是杀了卢念彬的那个卢家仆从，他有些诧异，侧头低声询问韩旁，韩旁便也悄悄地给他讲述卢念文驱逐马三离开桃源镇之事。
“没想到还有事！”周禹看看二人背影，叹道：“看他碍眼，一刀宰了就是。何必搞什么放逐那一套？现在好了吧，有麻烦了不是？”
“那是家主心地仁厚，”韩旁皱着眉头道：“不过谁也想不到马三会到河东来，还他妈当了兵！现在我们就捏在人家手里，周山主，你可得有个准备！”
“我准备什么？都是你家瘸子家主惹出来的，碍我屁事！”周禹怒道。
韩旁笑道：“多谢周山主，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卢念文和马三却不像他俩想的那样剑拔弩张，一个叫着五公子，一个叫着马三哥，亲热得不行，似乎从来都没有过驱逐的事情。卢念文问起马三怎么到河东来，马三便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马三决定离开桃源镇之后，妻子很不满，觉得还是在卢家大房当差得好。又觉得马三的决定好没道理，一家人在桃源镇住的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马三自然不说是自己杀人之事被卢瘸子发现了，只说一行人去燕北，只有自己一人回来，自己心里不安，还是离开得好。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想来想去无处投奔，于是妻子便说起自己有个远房表哥在忻州，一家人便来了河东。四处打听之下，终于找到了在河东军任指挥使的表哥李晖。李晖为人很仗义，马三顺理成章便参了军。
“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桃源镇的乡党了，没想到这才过了没两个月咱们就又见到了，这真是，哈哈……”马三笑道。
“人生何处不相逢。”卢念文淡淡笑道：“我当初赶你离开桃源镇的时候也没想到仅仅过了两个月，我们一行人的生死就落在你手里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呵呵……”
“五公子这是说哪里话？”马三微微一笑，心中隐隐有些得意，“当初你没有告发我，我承你的情，现在到了我的地盘，我理当知恩图报。”
卢念文看着马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瘸腿，忽笑道：“那个指挥使李晖，在军中职位应该不低吧。”
“那是自然！”马三笑道：“晖哥儿可是挟马营指挥使，那是统领骑兵冲锋陷阵的，手下有五百骑兵呢。平时石大帅都很器重他，有事没事就一起喝酒吃饭，在军中可是红人，——明天朝廷发放夏衣，我们挟马营是第一批换装的，这可是极大的恩宠，旁人都眼红呢！”
“夏衣换装？明天？”卢念文眼中一亮，喃喃道：“我来得还算及时啊。”
“五公子，你说什么？”
“没什么。”卢念文道：“听说石大帅要造反，可是真的？”
马三一愣，脸上笑容慢慢消失，道：“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谣言都已经传到定州了么？”
卢念文笑道：“这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只是好奇问问。你是石大帅手麾下的兵，你是怎么想的？”
马三呆了呆，张着嘴犹豫了许久才道：“我还能怎么想，让我吃粮我就吃粮，让我打仗我就打仗嘛。”
这回答在卢念文的意料之中，马三虽然为人机灵，但他绝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他还以为自己会像其他同僚战友一样会被大帅将军们的决定裹挟着加入到起兵造反的伟大事业中去，绝想不到明天自己的头就会被一刀砍落！
庄子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王之涣诗，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愚人每每在三尺之内斤斤计较，却无法看到百步之外的无限天地。智者自诩可以明见万里，却被脚下的石头绊个跟头头破血流。
说起来都是普通人，谁也不比谁多一双天眼。
卢念文又细细地看看马三的脖子，笑道：“能在这里遇到你，真是你我的缘分。——我们对忻州不熟，你一定要给我们找个好点的客栈，今晚好好休息休息，这几天太累了。”
马三心中微微有些不悦，卢瘸子说话颠三倒四，竟然指使起自己来！他还当这里是桃源镇么？就算他向人告发自己是杀人凶手，哪有怎样？晖哥儿是军中勇将，自己是他亲戚，大不了打一顿军棍的罪过，值什么？
这里是河东，是老子的地盘！卢瘸子一行人的生死都握在老子手里！老子和颜悦色，你就当老子好说话了？
马三淡淡道：“忻州城小人稀，又是驻军之地，没什么像样的客栈。五公子若不嫌弃，今晚可以随我到军营里住，营里有的是地方。”
卢念文哪里不明白马三的意思，却不在乎，笑道：“那倒不用，要去军营里也不在这一时，先找个客栈吧。”
忻州城城门已在眼前了，马三轻哼了一声，催马去和城门官打了个招呼，引着众人进了忻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