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陌刀的周禹显然有些心神不宁,脾气也暴躁了许多。赵虎来询问中午在哪里打尖吃饭,周禹瞪眼怒道:“你们自己吃去,老子今天不吃饭,吃屎!”
赵虎吐吐舌头,低声笑道:“不知道您要吃人屎还是马屎……”
“滚!”
他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把陌刀送给了郭威,虽说是借,但谁知道郭威会不会就一借不还了。若是他不再还刀,那自己岂不是平白丢了一把神兵利器?一个人见识过了屠龙刀,再让他使用烧火棍,他心里的落差怎么都调整不过来。
卢念文在一旁暗笑,安排着大家在代州西的驿站里休息吃饭。
代州西驿中有四个驿卒,常备六匹传信快马。驿丞姓严,平日里公务也会也会向过往商贾路人供应吃食住宿赚些外快。此时见众人上门,又是一副豪气多金的样子,自然殷勤地招待,只是最近驿站食材不多,厨房里忙了许久才给每人端了一大海碗羊肉汤面,另外腌萝卜腌蒜之类的佐料盛来了三四碟子。
韩旁伍四六吃得满头大汗,周禹却没什么胃口,长长的筷子挑着一根面条,侧着头语气不善地道:“卢瘸子,老子不想去雁门关了,不想再见你哥哥那副鬼嘴脸。”
“那你想去哪里?”卢念文漫不经心地道。
“快要端午节了,去城里看看热闹。去代州城转转怎么样?”
卢念文侧头想想,道:“张敬达现在在代州屯军,没什么好看的。石敬瑭在忻州,距离这里也不远。”
“张敬达?”
卢念文看看旁人,压低声音道:“张敬达是大同节度使,本驻扎在云州。朝廷为了监视节制石敬瑭,让他移军到代州,距忻州只有半日路程,明年石敬瑭起兵造反,张敬达是他的主要对手。”
周禹点点头,笑道:“都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现在咱们手里有钱,嘿嘿,这穷乡僻壤的,却没有花钱的地方,真是不爽快!”
众人都是一笑,韩旁道:“老伍,说实在的,你现在有多少钱?”
伍四六下意识提了提身后背着的包裹,口中含糊道:“不知道,铜钱都在虎子身上。”
赵虎嘿嘿一笑,从衣袋中摸出一把铜钱,对驿丞道:“劳驾,多少钱?”
严驿丞笑道:“不急,吃完了再算也不迟,每碗汤面四钱,诸位一共吃了八碗,一共是……”
他开始扳着指头计算,却怎么都算不清楚,赵虎便盯着他看。
周禹哼道:“四八三十二!虎子,给他四十个钱!”
严驿丞愣了愣,不接赵虎递过来的钱,又细细算了一遍,这才笑道:“正是三十二钱,足下真好心算!谢您的赏了!”
周禹愣了愣,问卢念文道:“没有乘法口诀?”
“有,会的人不多。”卢念文随口道,忽然想起一件事,看着驿丞道:“现在已经快五月了,怎么你们还穿着冬衣?朝廷的夏衣还没有分派下来吗?”
严驿丞摇头苦笑道:“谁知道朝廷是怎么办事的?听说夏衣已经发往河东了,石大帅忙着大事,便一直没有发放。嘿,这大热天还过着冬衣,我们又不是契丹人……”
卢念文转对周禹笑道:“我们去忻州,有热闹可以看。”
“什么热闹?”
“去了就知道了。”
去雁门关交割的粮队是不需要担心的,卢念光等人都有自保的能力,而且还有十多个桃林军跟随,出不了事情。卢念文写了一封便条,让卢念光等人不用在雁门关等待,交割了粮草之后就可以山口去寻马木山,或者到代州玩几天也行,总之过几日在山口会合。便条请严驿丞送去,给他一两银子。严驿丞喜出望外,连连说一定送到!
周禹想要散心,卢念文想要看看忻州那场不大不小的变故,于是决定吃完饭就向忻州出发。
但八个人只有五匹马,在严驿丞的指引下,大家来到代州西南的胡商榷场,这里是外来商客集中贸易的场所,买上两三头牲口不在话下。
兰儿又活跃起来,看着各色新奇的西域货物目不转睛,周禹现在财大气粗,自然是不会吝啬钱财,于是兰儿逛了近一个时辰,犀角杯、龙涎香、沉香珠、胡椒粉、蔷薇水、红盐、海西布、椰枣之类的新奇玩意儿满满买了三大包。
韩旁和伍四六看到了骆驼,就觉得党项马不够威风,于是干脆高价买了三头挺拔峻逸的双峰驼。
一众胡商看他们出手阔绰,便尾在了身后,不停地向他们介绍自己家的货物。韩旁、伍四六爱搭不理,鼻孔都扬起老高。
买完了东西,八人一行慢慢向南行去。
周禹骑在骆驼上,吃着甜甜的椰枣,回头看了看,十来个骑着党项马的光头胡人若即若离地跟了上来。周禹一笑,道:“露财了。”
大家都转头去看,韩旁冷笑道:“找死!”说着便拨动缰绳停下骆驼。
卢念文笑道:“韩大哥,杀鸡焉用牛刀?这点小事让瞿山去处理就行了。”
瞿山正在和铁娃分着买来的鸵鸟肉吃,听卢念文这么说,略想了想,道:“好!”拨马回头,顺手拿了伍四六挂在骆驼脖子上的短刀。
周禹皱眉道:“他这么小一个孩子,能应付得来吗?”
卢念文淡淡道:“这点事情都应付不了,以后怎么做大事?——没事,咱们都看着呢。”
瞿山骑马还不太熟练,虽然这一路上都在跟着马木山学习骑马,但此时坐在马背上仍有些歪歪扭扭。那胡人看他过来,便都停了马,慢慢探手摸到刀柄上。
瞿山假装看不到,生疏地停下马,笑道:“你们都是党项人吧?”说着左手拿起刚买的一囊酒,右手则拿起短刀,然后向前一递。
党项人们面面相觑,随即明白了瞿山的意思。
——若无事,赶紧走。若要打劫,现在就动手!
他们看看一脸若无其事的瞿山,又看看不远处驻足等待的众人,这才发现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带着兵器,而两个汉子骆驼屁股上似乎还斜挂弓弩,用麻布遮盖着,只微微露出个角来。
这里距离代州太近了,胡人终究不敢太过分。一个党项人尴尬地笑笑,张开双臂,生疏的汉话道:“误会了,我们是朋友,是朋友……”
说着接过瞿山的酒囊喝了一口,然后又递回来,对同伴们呼哨一声,然后众人拨马转身奔踏而去。
瞿山笑笑,转身返回。
周禹亲昵地拍了瞿山脑袋一下,笑道:“你小子可以呀!”
“我这是狐假虎威,仗着您在背后撑腰壮胆。如果只是我自己,我早拍马跑了!”
众人大笑,驱马向南急奔起来。
从代州至忻州,快马加鞭也只有半日的路程。虽然距离颇近,但从代州进入忻州地界,形势忽然为之一变。
代州的道路上虽然也有不少军卒来往巡视,但总体情况还算平和,军卒大多不干预过往的行人和商贾。相较之下,忻州则紧张了许多,全副武装的河东军卒不停的拦下行人询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到忻州做什么,让商贾卸下载在车辆和牲口上的货物检查,看有没有什么违禁品。
八人走了十里路,已经被拦下来三次,查验路引。好在他们几人都擅长应对,又舍得花钱,一路有惊无险。
天色将暗,骑在骆驼上已经能够看到南边忻州城墙了。众人正想着赶快进城,找个客栈安顿下来好好洗漱休息一下,前面又有一队兵卒骑着马跑过来,看样子又要盘查。
韩旁怒道:“这一路盘查了八次了!还不够么?真是吃饱了撑的!”
伍四六也开口骂道:“他奶奶的,我们要是有问题,前面早就查出来了!”
周禹也有事不耐烦,皱眉道:“少废话,把你们的弓弩都藏好了!阿文,拿路引子出来。”
卢念文早把路引拿了出来,看着前面过来的巡逻骑兵却微微一愣。
他分明看到了一个熟人。
“马三?他怎么在这里?”